妲己不料帝辛竟如此乐观,顿时大急,声音猛地添了厉色:“周原怎不足惧?它先灭密须、又灭黎国。大邑东征不能去救,多少方国要因此倒戈臣服?一国也罢,若是十国、百国,诸人齐聚,又如何能不惊动民间?!”情急之中,她只觉帝辛与前八世重合,忽地怒冲天灵,心痛至极,脱口一句,“你、你怎又是如此!”
这话说出,帝辛一怔,她也一惊,随即唇瓣紧闭,没了声响。
那最后一句,听来实在忘情而僭越。
还是帝辛神情严肃道:“大祭司勿恼,方才是我言之轻率。我知大祭司是为国。先前你教予民间疗伤治病之术,如今各小藉臣报说每月亡数骤减,余深谢你。
如今此事余已知晓厉害,自会与小臣商议,只是这其中复杂,需筹算国库出入,更需各处派人下去撰录,且容余两日。”
妲己有些烦乱,低声道:“天子圣明。我更还在想,胥余为贼,却恐怕不是个例;周原在大邑更有暗谍,应当严加防守,莫要再走漏风声。”
“大祭司放心,与周昌交好之辈,余会尽防。如今往来也已严查。”
她神色这才缓和,面上却仍烧灼,匆匆起身,“既如此便好……时辰不早,天子可自去向小臣商议,我该归去……”
帝辛欲言又止,也随之起身,“余送大祭司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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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秋热,妲己难眠,辗转许久方才睡去。
也不知浅眠了多久,忽听到有人在用石子丢窗。她忙起身推开去看,果然是鄂顺站在窗下。
久别相逢,她已先惊喜笑出。
鄂顺仰面,满目清辉,声如泉落,“怎如此轻易就开了窗,倘或是恶人,又该如何?”
妲己掩面笑了,“你确实是个俊嫽恶人不假,是何时归来的?我竟一星不知!”
他只叹息一声,并不说话。
她正奇怪,忽见他耳上松石少了一边,又问:“那耳坠怎不见了?是送了谁?”
“自然是送了你。”
“我可并未收到。”妲己只当他胡说,笑瞪他一眼,将窗让开,“还不进来?倘或被戍卫捉住,公子日后御下艰难。”
“妲己,我……我需走了。”他的声音无比轻柔,“只是不舍,想来看你一眼。”
妲己听着这话不对,正要再问,忽地心中一寒,好似落入冰窟。
她瞬时惊醒过来!
一身冷汗,呼吸短促,狐目圆瞪盯着帐顶。
窗外天光晕白,浅淡穿透帐幕,已是熹微天明之时。
忽地,识海中狐狸大叫一声!
“怎了!”她冲上前问,却又猛地站住。
瞳仁凝滞,倒映着地上的鳄鱼一动不动。
那鳄鱼素来如木桩一般,可眼神却灵动,更喜欢爬行摆尾。而如今,它萎匐于地,姜黄灵动的花纹眼珠已化为黯然的黑灰……
狐狸拼命将它舔着,湿润它的皮甲,而它仍硬硬直挺。
另外四只惊恐地注视,个个泥塑。
妲己只觉天旋地转,以为自己梦犹未醒,更听到自己在问:“它怎忽地病了?”
她实则从不如此自欺欺人……
狐狸语气苦涩而沉重:“它……已死。幼崽因情而生,也因情而灭……”它更艰难地说出这背后的真相:“公子顺……定然也已死……”
说完,它根本不敢看妲己的神色。
固然,妲己一向只似无情。但狐狸仍觉得,她并非真无情。
无情之人,又岂会记挂万民,归来大邑?
许久,它听到妲己极低沉地叹了一声。
声音颤抖,似不堪千钧。
狐狸轻声问:“你要如何处置?若不管它,它自己也就散成沙粒,但你也可将它埋在你的识海内……”
“就……就将它葬在我的识海里罢……”她说着已半跪在地,欲为小鳄在草地上挖一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