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大殿之内,铜钟鸣响,震颤嗡嗡,各类文武事官皆已到齐,乌压压跪在方席上。
帝辛手中一卷册,是费中连夜审问商容亲眷,得到的一月内来往之氏族名册。
名册上清晰写着,五日前,宾客之名里有一个「昌」字。
帝辛暂时隐忍不发,只眉眼阴森扫视众臣,说道:“叛容逃入太行,不知去向,谁人可去捉来。”
鄂顺此时站出,道:“天子,小臣冒渎天听,欲荐一人!定可将叛容捉回!”
“说来。”
鄂顺一派俊容坦荡,“小臣欲荐崇国彪,他精于骑,擅于钺,且最知如何寻踪察迹;在外出战时,他常根据草痕判断猎物大小去向,连鹿麋都逃不掉他的手掌,何况区区叛容?”
帝辛思忖一阵,想到彪在春祭舞钺之中夺魁,又是中亚御事可再提拔,于是沉声道:“准!”
当即命尹官前去彪的府邸宣旨。
鄂顺又退回武官之列。
武庚看去时,二人又是心有灵犀,相视一笑,竟互相都觉得对方也算顺眼。
此后,帝辛命人将名单上的人挨个斥问,惹得朝堂内外一片鬼哭狼嚎,贵族纷纷跪地表达忠心,又说早看出商容的不臣之心,不过是对他虚以为蛇,绝无深交。
而这其中,商圻的母族与商容之族牵连颇深,全族均被拉走打入死牢。子姞见状,年少心软,略有些不忍,又因兄长确实伤重,也不好太劝。
帝辛又将剩余与商容交往密切之人禁足一月,这才点出自己的心腹大患,狠厉说道:“我邀周原昌来大邑,他却与叛徒勾结!既负天恩,又违臣德,来人,去将周原昌极其家眷一并拿下!”
戍卫正要应下,就听一声“且慢!”
——反而是武庚匆匆出来求情,“王父,儿死里逃生,全仗君伯次子发救下,若昌真与容勾结,发又何必救我?此一内情,还望王父三思。想来君伯昌在大邑,少不得要酬酢交际,与容的交往,或许不过是普通宴请?再者邑质于此,昌顾忌长子,又怎会乱来。”
帝辛听了,沉吟一阵,狭眼眯起,语气缓和:“我儿既如此说,倒是余冤了他,罢了。只是昌在大邑逗留已久,也该叫其尽早归周才是!”
已浑然不提封侯之事。
如此下令散朝,帝辛面容却并无色霁之兆。
费中转来殿后,见天子仍然阴沉,就知他后悔放过周昌,说道:“天子仍忧心周原昌有反意?”
帝辛迟疑一阵,方才开口,“王子年少心慈。可余仍记得大祭司预言之事……先前她说「容必反」,余因疑而不顾,以至伤到禄。而她又说应将「西来贤者」投入蒺藜牢狱,若仍置之不理,余只怕……”
且昨日,他又单独得到一桩佐证……
费中点头,“天子忧心有理,而小臣恰有一计。那君伯昌邀我共宴已久,我不曾应允。此番他离开大邑,定要再度邀我,我愿一探究竟,为天子释怀。”
帝辛看他一眼,这才叹道:“极好。中,你心思机敏,需好好观其色,闻其言,看他如何与旁人交流,余等你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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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伯邑的府邸,从未如此热闹过……
歌舞齐乐,盘堆碗叠,汤翻香雪,肉脍银丝。
大邑贵族之中,除却费中,还有比子、箕子、微子启、微子衍、辛甲……皆是贵族重臣来访;
其余人等,譬如鄂顺、伯夷、叔齐、胶鬲等人亦要来相送;
就连武庚养伤,也不忘特意命鲁番送来一柄良弓,说是予周发作别礼。
周昌得以顺利离开大邑,本就欢喜,眼见费中也来了,怎能不更喜得忘情。遂专门拉上鬻子,前来与他敬酒攀谈:
“多伊中,久闻大名,不如一见,果然青年才俊,骁勇豪杰,仙人之姿也,昌深拜服……”
鬻子亦热络道:“中,昔日我离开大邑时,你父母皆还年幼,如今你竟已成人,还深得天子青眼,实是光阴如箭,岁月如梭。”
费中自然礼仪周全,翩翩风度,也出言奉承,又见周昌寒衣素带,言语之间口口声声自称“小邦周”,端的是谦逊无匹,和善无双,委实看不出一丝反意。
他按捺相好之情,只说道:“天子今日驱逐君伯,并非是为旁事,只是因王子遇袭,心中烦忧。”
周昌也摇头叹息:“我省得。容何其昏也……”
费中举杯饮尽,惆怅道:“也莫说君伯,便是我在天子身边侍奉多年,今日不过略略劝解几句,也被天子面斥……若是天子能如君伯般和善……唉……”
周昌闻言,与鬻子交换眼神,急道:“多伊如此大才,天子岂可只因心绪不宁随意斥之。昌实在心有不忍。可叹也!昌素来求贤若渴,若能得多伊这般人中龙凤,定要奉为上宾,许之利好!”
此时方巧闳夭在旁,闻言轻咳一声。
周昌发觉忘情,这才止住,笑道:“今日多伊受了委屈,定要多饮几杯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