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哑然半晌,方道:“可这三人蠢钝,心中藏奸时,极惧怕天子,只怕我日后有难,他们并不会襄助。”
“君伯,四海易主,有违天命,你我各有劫数,不脱一层皮,怕是难以了结。微子、箕子若不蠢钝,如何为我们所用?且其用途,不在求情之上,而在于其与帝辛的矛盾,会予其致命一击。
君伯如今也无需太过忧心,商王尚未将你关押,反而以礼相待,至少短期内暂且无忧。
但君伯务必要趁此良机,将商王细致观察。
既要看他公然言行,又要深究内心,既要看他疏远何人,又要知他亲近何人。
如此观其行而知其意,就其近而避其疏,若有灾祸,才知求于何人。
君唯有先过此难关,再图联合、再图大业。牢记,牢记。”
周昌连连点头,心境也随之豁然许多,又关切问:“却不知吕翁又是因何沦落于此。”
吕尚色沉,将鬼巫一事简略说出。
周昌闻言,不免深感恐惧:“此人莫非邪魅耶?我从未见过何人能与吕翁一较高下!”
吕尚无奈:“也是我轻敌之故,因她是个女流,便未曾警惕。如今大邑再留不得。我只怕妲己已猜到你要来寻我,也早已派人尾随……”
他起身戴上斗笠,“此时见过君伯,我当立即离去。只求君伯将妚带走,令她与公子完婚,好好看顾……”
“此事何需吕翁叮嘱,昌本该如此。可吕翁又要向何处去?”
吕尚望向东侧:
“如今大邑「人和」尽在妲己之手,其野心甚大、城府深沉,不知能否拉拢,实在棘手。而北有蜚蠊镇守,南处夷乱,帝辛定要派出恶来。唯有东师顼仍在大邑修养,我方可趁机再去寻新的「人和」,以自造「天时」。”
他眼中萌现死志,“君伯,我此去亦凶险,但不论能否归来,皆会给君伯一个交代,告知后续如何行事。”
周昌听得云山雾罩,还要追问,吕尚却已起身:“尚当离去,还望君伯保重贵体,勿要挂念。”转身时又停住,“我有四字箴言赠予君伯:死而后生。”
言罢跳窗而出,与随从奔入苍茫山林里。
周昌怔忪一阵,思量一阵才走出院来。
周伯邑见父亲如此快就出来,身后还跟着妚姜,急问:“父,吕翁如何说?”
周昌给他使了个眼色,命他噤声,随即抬步欲走。
忽此时,先前的小路倒涌出一队轻骑来——棕甲铜盔,是为商军装扮;而为首之人却不曾披甲,只带一木制狰狞面具,眼看体态婀娜,竟是一女亚。
她着短袖短裤,遍绣着红色方格纹,蜂腰系着红绦绛绳,薄肩披着彩绣绿纱。裸露在外的四肢修长,莹白若雪;双手双足佩戴成对红色玛瑙珠串,越发显得红愈红,白愈白,点缀翠色,诸色惑人,何其雍容妖娆。
不等周昌发话,妲己已冷冷下令:“去,搜那茅舍。”
众人顷刻涌入十人而去,妲己自立于马上,马鞭轻轻拍打手心。
“妲己,你、你这是作甚?”周伯邑早已着急,禁不住上前质问。
周发也浓眉紧锁,手摁在腰间青铜剑上,挡在父亲身前。
“啊,竟被你认出?”妲己笑了一声,掀开面具,显露芙蓉真容来,笑意盈盈,“我是怕自己不够凶恶,叫人不服,倒非是为了吓你。”
她一露面,旁人还不知如何,周发已先双目震颤,心头狂跳,耳膜也轰轰作响。
是前日祈雨的仙人!
那日她在高台轻舞,他只模糊见得她面容,而此时——此时她就立于眼前!神如秋水,气若朝霞,又带些狐样狡黠妩媚,竟无辞藻可描绘形容!
他精神饱受震动,远在周原巡田的周旦也不免一阵愉悦眩晕,险要从马上跌下!
妲己的目光也在发的面上流转过。
原来这一世周发是此等模样——
鹤颈灵目,神彩雄毅。
再向下看去,长硕身形,腰劲腿长,也俱是不俗。
他这模样,不似帝王,只似豪杰。
且其不但五官俊嫽,还自有磊落不羁、俶傥不群之意,其眼眸更同其父一般,尾稍微微向下,正是一副天然带笑的和善眉眼,叫人望来就心生亲切,初识便要莫名信任,还要被感染出广阔豪情来。
她圆滚滚狐眼一弯,歪头问道:“这俊俏郎君是谁?我竟不曾见过。”
周发还未发话,脸皮先要滚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