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辰轻轻叹声:“是的,眠冬,我早已不再是少年了。”
“我曾对此多有遮掩,但真正到了同你坦白的这一刻,我却只觉庆幸。”
“庆幸你我在此时、在我与你的认知位于同一层面之时方才相遇,而非当真让你遇见那个年少的我自己。”
“若是那样,这场交集里,大抵你只一笑而过,我却同你错过一生。”
“就如此意义而言,我又庆幸我修道,且修得很好。这才让我虽未在绝对年岁数值上的最佳时间与你相遇,却得以于心智水平上的最佳时分遇见你。”
“这便是作为「云酉仙尊」的「燕无辰」,这便是我。”
“浑浑噩噩在山巅端坐清修了八百年,一朝为追徒而下山入世,却与你一同看见这世间色彩,心道遇见你之前的八百余载年岁皆为虚度,而觉你我并无师徒缘分,却合该是道侣。”
“一边只愿自己从来不是云酉,一边亦庆幸自己正是云酉。”
“这般矛盾,却这般真实的……全部的我。”
话音落地后的沉默里,如潮水般漫上心头的忐忑与恐惧让燕无辰垂下了眸光。
他微微抿唇,复又启唇,几个来回后,终于下定决心,将在心间唇畔转了几转的那句话语诚实吐露。
少年的瞳眸温且润,声线清且沉。
他说:“还望眠冬,垂怜于我。”
*
端坐于山巅的仙尊低下头颅,眼帘微垂,轻声请求她的垂怜。
褚眠冬想,她本应作何反应呢?
感动甚至激动,欣喜进而原谅?
不,她只会想,他是不是在同她扮可怜,好叫她面对他时将底线一降再降。
她厌恶那般以退为进的心理博弈。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很想唤出云梦境灵,借由祂之力,看看燕无辰究竟如何想——他是当真与她坦言相待、再无隐瞒,还是心中盘算、玩弄人心?
褚眠冬所了解的「燕无辰」并非后者,但她并不了解的「云酉仙尊」不一定不是后者。
是的,这的确是偏见,褚眠冬很清楚。
正如她同明秋所说的,她本不应只是因为「云酉仙尊」手握力量、位居巅峰,便认为他大概率俯瞰众生、擅弄人心;但哪怕燕无辰方才已经说了很多,也依然还不足以打破这般猜疑。
褚眠冬想,她还需要知晓更多。
于是她近乎毫无动容地叹了口气,温声问他:
“既是如此,为何不能早些坦白此事?”
她看向燕无辰,眸光平静,话语却不掩锋芒。
“是觉得我们尚且不熟,没必要如此坦诚?”她说,“还是因为,看着不明真相的我笑望着你,感慨「你我的相遇不带偏见、何等幸运」时,你有一种手握全部真相而不言的快意?”
话音方落,便见白衣少年瞳孔微缩,面色陡然苍白了下去。
“眠冬,不,不是这样……绝非如此。”
燕无辰按捺住颤抖的指尖,亦按下心中铺天盖地而来、将他瞬间淹没的委屈,强迫自己将语无伦次换作条理分明。
“我从未那般想过……”
他察觉自己喉咙发紧、尾音轻颤,便重重闭了眼,深深呼吸。
“我从未那般想过。”
总归稳住了声线,燕无辰再次深呼吸,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从未因手握真相而感到快意。恰恰相反……”
“眠冬,未曾与你坦言此事的每一个日夜,我都痛苦不已。”他说,“因为我明白终归会有此时,会有你知晓全部真相后的愤怒、质疑、指责,甚至离去。”
他闭了闭眼,“我也很明白,这份真相拖得越久,这日的暴风雨便愈发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