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能……就这样说出如此就字面含义而言近乎告白的话语。
分明知晓这与「我爱着你」远非同一回事,燕无辰依然察觉到耳畔近乎将他的思绪尽数淹没的滚烫热意。
沉默良久,他终是未能按捺住喧嚣的指尖,轻声问询。
“眠冬,我可以……抱抱你吗?”
轻且暖的相拥间,燕无辰阖眸,心中的所有犹疑与恐惧都在这一刻尽数消弭,唯余一片心安的沉静。
“今岁初雪时,我们将人间梅树下的那坛桃花酒挖出来,围炉煮酒罢。”他说,“我将未能言明的一切……都坦诚与你。”
第42章梦入潇湘(一)
深秋时分,褚眠冬与燕无辰同即将进入圣地涅槃分化的小凤凰苍昀作别,又谢过一众依依不舍的凤凰们,启程离开凤凰族地。
“说起来,”燕无辰道,“我们似乎总在与人道别。”
身侧的青衫少女一身轻装、步履轻盈,无甚负累,亦无谓牵绊。
她转眸看他,平和道:“毕竟离别才是人生的常态嘛。”
“不过这话也难免有些过于冠冕堂皇了。”褚眠冬说,“其实,某种意义上而言,之所以告别如此轻易,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方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罢。”
“因为关系并不是那般深厚,所以道别之时便也无甚留恋。举例两个比较极端情形下的例子来看就很好懂了。”
褚眠冬遥遥指向不远处御剑路过的某位蓝衣修者,“我们向来不会因为「与一个陌生人擦肩而过」而感到悲伤,因为我们并不认识这个人,也自然不在意对方是去是留,告别和不舍更是无从谈起。”
青衫少女摊了摊手,“事实上再过一会,我们大抵连那位道友今日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都不会记得。”
燕无辰下意识回想,“实话说来,若非眠冬示意我看向那位道友,我甚至不会注意到对方刚才从不远处路过了。”
褚眠冬颔首,又抬手示意白衣少年看向他自己。
“但无辰则不同。如果今日同我道别的是无辰……”她说,“我应该会有点难过罢。”
青衫少女想了想,“不,应该不是「一点」,而是这么多难过。”
她抬手展臂,比划出一块半身高的区域。
“也许我今年就不会再去人间,也不会去梅树下挖出那坛桃花酒了。我会避开会让我想到你的事。”
“你瞧,这就与陌路人很是不同。”褚眠冬说,“告别时的难易取决于与此人关系的深浅,起码于我而言是如此。”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燕无辰必须承认,他为褚眠冬话语间坦荡的「他于她而言关系深厚」之意而倍觉欢欣。
白衣少年并未刻意压下自觉扬起的唇角,也未曾有意遮掩耳尖微微烧灼的热意。他只双眸晶亮地笑望着她,面上的神情是一种「向往星空的孩子走在路上时偶遇流星雨」般的欣悦。
褚眠冬为少年明亮的眸光晃神一瞬,原本流畅的思绪打了个盹。她眨了眨眼,停顿片刻之后,方找回了想说的话语。
“其实就我自己而言,我很少同谁发展过于亲厚的联系。”她道,“不仅因为如无辰你所言「由靠近故生忧惧」,也不止因为「关系深则离别难」,更因为一段足够深入且亲厚的关系,注定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和时间。”
“而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比起将有限的精力均等地分散给许多人,我更倾向于将本就为数不多的精力集中交予特定的某几个人……我的朋友不需要遍布三界。”
褚眠冬认真道:“知己挚友,一生得二三足矣。”
“无辰,我很高兴你也是其中之一。”
闻言,白衣少年低眸笑起,耳畔烧灼的热意散去,沉淀作心尖的一抹微甜。
他说:“我亦如此。”
他选择了她,她亦选择了他。
这世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
再回到人间,褚眠冬与燕无辰一同挖出春时一起埋于院中梅树下的桃花酒,又一道挑选泥料、车胚烧制,亲手做出一只形制精巧的红泥小炉。
两人一同赏过山间渐次红遍的枫林,看过京城里新建起的市学学舍,一起品过城中万两黄金一台的宴席,也一道潜入过秋猎围场,打了山鸡烹一份不费分文的荷叶鸡——褚眠冬和燕无辰一致认为后者的鲜香远甚于前者。
时序流转,一切似乎都自然而然。
但褚眠冬却对这份自然而然心生疑虑。
是夜,青衫少女点起灯火,斜倚案侧,凝眉细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