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了摇头,“当然,换一个角度来看,说「这是我们的认知和记忆在偷懒」也不是不可以。”
“最重要的是,这一切都是在我们无知无觉时发生的。”燕无辰叹道,“在最后问及秘境之名为何如此前,我竟然从未思考过此云梦泽究竟是否就是彼云梦泽,而下意识就为二者画上了等号。”
褚眠冬想了想,“严格说来,这其中亦有相信秘境名录、相信先前入境者经验的成分。”
“是啊。这般一想,竟有些好笑……”燕无辰又叹一口气,“分明稍作思考便知,我们这般想,别人又何尝不是这般想?说到底,做出这一推断的理由和逻辑追溯到最后,也许只是最初听闻云梦择三字之人的一个简单联想。一传十,十传百,这谬误竟就这般被大家理所当然地传了下去,从无人细思过。”
褚眠冬点点头,“却是有些三人成虎的意味了。”
时值盛夏,暑气升腾间,时有阳光直射的廊檐便不再是令人倍感愉悦的茶点角。待日头高悬时,两人便将茶点托盘撤去,移至后院里以水力驱动的凉屋中。
借河渠流水推动水车,将河中活水抬至屋顶,水流沿屋顶铺设好的水路流下,集于屋角的沟渠中,重新汇入河渠。流动的水帘带走室内的暑气,留下弥散着微湿水汽的凉意;若再借水车之力带动室内扇叶,则舒凉更甚。
“据闻这是凤凰一族参照人间巧匠技艺,在族中客院复刻的凉屋。”
燕无辰观摩着凉屋四处的传动装置,语带赞叹。
“若说修者修道是为炼身修心,以使自己有能力用灵气保护自己、不为外界所扰,那人间巧匠所做的便是借自然之力,为自己营造出一方舒适的小天地。妙哉,实在妙哉。”
褚眠冬阖眸感受一番扑面而来的微凉水汽,不觉唇角微扬。
“身处这凉屋之中,倒是不必再用灵气避暑了。”她说,“这原理倒是同溪涧瀑布很是相似。想来也确是如此,不论暑气如何灼人,瀑布旁侧总是清凉宜人的。”
两人铺开藤席、摆好茶点,盘腿坐下时,皆为周身的阵阵凉意而舒适地长叹一声。
燕无辰将一勺裹满红糖汁的凉糕送入口中,凉丝丝的甜意在舌尖弥散开来,引得他双眸微阖,连连颔首。
“这一刻我终于感受到了四季更迭的乐趣。”他道,“唯有外头暑气蒸腾时,坐在凉屋里吃上一碗凉糕才有这种加倍的快乐。”
说着,燕无辰在心中记上一笔,待下次回宗,要把四时轮转、季节更替给自己的山头安排上。
还应引后山清泉建一座凉屋,于殿中置一间暖房。盛夏乘凉饮糖水,隆冬煨酒话世间,她一定会喜欢。
等等……他一时间得意忘形了,山头并无宫殿,只有几间虽足够整洁却堪称简陋的竹屋。先前于山巅清修的八百余载里,仗着笼罩在宗门上下的恒温结界,燕无辰何曾考量过保暖散热、居住体验之类的问题?不过是有方卧榻可躺,有个蒲团可坐,有一角屋檐可挡雨罢了。
如今回过头去再看,才惊觉彼时的自己是何等无知无觉、了无意趣。
这样可不行,燕无辰想,高低得将山头整顿一番,建好凉屋和暖房,再种上些花木瓜果,待一切打理妥当之后,才谈得上邀她去山头一观。
这般想着,他便也不自觉问出了声:
“说来,褚道友可有什么偏爱的花卉果木之属?”
褚眠冬虽有些意外,却也还是认真思考起来。
“花木的话,紫云木和木樨都是我的最爱。”她抬手,以指尖引灵气勾勒幻化出一片连绵的紫云,“紫云木种于道路两侧,待盛放之时,抬眼便见紫云弥漫,蔚为壮观。年份愈久,冠盖愈高愈繁,愈见其秀。”
“木樨之香清甜悠远而不显浓腻,金秋之时,浸润于丹桂清香间,实乃人间一大乐事。”
“至于藤本花,则以紫藤为最。只需种上一株,引其沿凉架攀缘而上,便可于每年四月坐拥一方紫藤凉亭。”
细数之间,褚眠冬也来了兴致。
“篱墙之上,月季便是优选。单瓣、重瓣,内外渐变、并蒂双色,不论是闲坐于侧静赏,抑或摘之成束、于水瓶中置于案侧,皆尽得雅意。”
燕无辰一一记下,又认真追问:“那于草木可有偏好?”
褚眠冬道:“九层塔、白芷,菖蒲、紫苏,凡清香之属皆可植于院中,辅以各类灵植果蔬。兴之所至时摘院中蔬果而餐,取院中香草为佐,既是院落一角,也是厨灶一方,岂不美哉。”
为话语中所绘之景而连连颔首过,褚眠冬回过味来,好奇发问。
“燕道友这是对庭院布置生出了几分兴致?”
不,并非如此。
同样回过味来的燕无辰想,比起骤然间对庭院设计燃起热情,他觉得自己更像是在求偶时拼尽全力打点窝棚的雄鸟。
……真是糟糕的联想。
这个念头让燕无辰面上的神情微妙了一瞬,他小心地将之掩藏,方开口道:
“今日见过这凉屋,顿觉我在山间的居所实在简陋。先前只觉修道之人不应注重如此身外之物,现在我却开始觉得,如果人生最基本的吃好睡好之愿都要被抹去,似乎也有些太过无趣。”
“原来如此。”褚眠冬点点头,“虽说修道讲求平心静气、净念敛欲,但也并非断情绝欲、矫枉过正。”
“是以我想着,待回到山中,定要将居所重新翻新打理一番。”燕无辰说,“只我先前从未考虑过这些,于此道亦不甚了解,便想问问褚道友你有何建议。”
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