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眼前佝偻的老人,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恶意,萍娘唇角微勾,一字一顿道出此生最恶毒的咒言:
“他死有余辜啊。我的好爹爹,你也是。”
这不是萍娘第一次不再因迷茫而半推半就地应下被加诸己身的「安排」,上一回,她为将自己嫁给自己选择的男人、成功反抗张家夫妻而兴奋不已,却没发觉自己亲手将自己从泥沼送入了火坑;
而这一次,萍娘同样兴奋,却不止兴奋于她掌握了选择权和说“不”的权利,而更兴奋于她得以看见另一种全然不同的可能性。
她总会在可见的道路里选择更好的那一条,但此前她却从未看见过除却火坑与泥沼之外的另一条路。
张父听得气血上涌,却在看清萍娘眼中的冷色时忽而萌生出畏惧和退意。
他重重敲了手中拐棍,掩饰般虚张出用以压人的声势,“那你还想如何!自己去当官大人?也不看看你也配!”
“怎么,你很害怕我真的当成了官?”萍娘看见了张父唾沫星子下的色厉内荏,又是一笑,“也是,纵然我也算不上惊才绝艳学富五车,但想来也是比二弟强上几分的,幼时怎么不见先生赠书给你的宝哥儿?我若成了官,只怕你是要得了个有眼不识泰山的好名声。”
她笑得灿烂,“当朝圣上正是女子,爹爹张口闭口就是不配,莫不是觉得陛下德不配位?”
张父哪敢应下这般严厉的指控,他那比天还高的颜面又叫他拉不下脸来连声否认,只得涨红了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将根拐棍敲得震天响。
“逆女……逆女!”
见张父如此无能狂怒之态,萍娘觉得甚是解气,之后却又泛起一阵无趣来。
张父张母与小妹也罢,三郎与王二也罢,往常她大半的时间,竟都被耗在这般人身上。
她竟然直到现在才明白,不是她不配,而是他们不配。
她的生命并不漫长,应该用来去做更有价值也更有趣的事。她不应为他人而活,而应为自己而活;哪怕与人产生交集,也应将精力放在那些值得的人身上。
如何才是值得?
更多的萍娘不懂也想不清,但她知道,至少不是将她视作「用来操控的木偶」、「作为附属的物品」,不是将她当作「可以使用的工具」抑或「货架上陈列的商品」,而应作为一个原原本本的、有思想有能力的,自由的、完整的、对等的人。
她理应得到尊重。
若无尊重,一切交集皆无需再谈。
想到这里,萍娘只觉豁然开朗。
这日的最后,她挥起锄头,将张父打出了门去。
“我不懂事、我是拖累、我是讨债鬼?”她冷笑一声,“我瞧着你们这一家子才是不懂事的拖累、附在我身上几十年的讨债鬼。”
“滚罢,你不配出现在我眼前。”
次日,官府将收押下狱的掠卖主从犯并一众买家一应斩首示众。
萍娘站在人群中观刑,刑台上人头身分离、落地的那一刻,她只觉得无限解脱。
死了好,一个也别留下。
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与自由,正是她从小到大一直追求的那种真正的自由。
她的人生终于要真正开始了,萍娘想。
便是此时,一阵钻心的痒意传来,萍娘不自觉伸手挠了挠手臂上那一小片饭粒大的红疮。
这些红疮,萍娘在王二面上亦见过。彼时前来看诊的郎中见此神色大变,只连连摆手,称花柳之症药石无医,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