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辰同饮一盏,看向楼阁间溶溶月色。
“众人应和你我,不为真心认同自省,而为自证不愚。但如此自证,反现痴愚。”
他摇了摇头,“若人群中有一人痛快承认自己的偏见与局限,反是值得结交的坦荡之辈。”
但是没有,一个都没有。
八百年前的山下人群中没有,八百年后的山下人群中,依然没有。
八百年前的他是失望的。
八百年后的他……
“燕道友可是深感失望?”
一旁的褚眠冬再次提坛倒酒,酒液入碗的轻滚微漱声里,少女的音色轻且静。
她道:“是啊,这世间的大多数人,大抵皆如此。不面对,不自省,始终高昂着头,维持着自认的光鲜与明智,终此一生。”
话语落在风里,片刻的静寂之后,是少年的沉越声线。
“……原本我是失望的。”
燕无辰看向褚眠冬。
月色下的这一刻,他与她共享了这份失望,却又因这份共享的失望,而不再失望。
“但褚道友是不同的,你不是他们。”
他话语微顿,思索片刻,组织着语言。
“因为褚道友在此,所以此刻的我,并不失望。”
月光在少女的银白衣袂上静默流淌,恰如某些情绪的暗流在燕无辰心底静水流深。
他摩挲着那枚留驻着她一缕灵气的玉佩,在这一刻有些感激沉瑜的不着调之举。
“相反,能这样遇见你,我很高兴。”
燕无辰微微勾起唇角,明亮的月光倾洒而下,映照着少年清明的眉眼和微亮的眸光。
褚眠冬听见他说:
“如是幸运,千载一次也足矣。”
许是白衣少年说出“千载”二字时的语调与流水般的月色太过相称,在这一瞬,她忽而觉得《春江花月夜》中那句“江月年年望相似”有了具象的画面。
分明应打趣眼前的少年,年纪轻轻便轻许「千载一回」未免显得轻率;
但燕无辰坐在檐角望向明月的悠远眸光,又让褚眠冬不自觉想,或许这位白衣少年当真看过不尽年岁里的亘古月光。
修炼之人灵气入体、驻颜有方,千百岁依然是少年模样者并不少见;少见的是当真将境界修炼到寿数逾千载的人。
倘若燕无辰是其中之一,那他的修为定然在分神期往上。如此境界,绝无可能籍籍无名,于宗门中高低是长老,于散修间也得尊称一句道君。
但作为散修行走修界这些年,褚眠冬确实并未听说过哪位燕姓道君。
比起相信自己巧遇某位下山入世的宗门老祖,褚眠冬更倾向于相信方才的一瞬是她的错觉,燕无辰只是一个同她一样的少年人。
思绪百转只是一瞬,褚眠冬执盏与燕无辰轻碰,轻笑道:
“我亦如是。燕道友,你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