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幸香哭得几乎不成人形,只顾着念叨弟弟。
叶青溪当时也在恨,恨自己怎么只是被烫伤了手臂上的一小块皮肤,为什么只是轻度烫伤,那伤口这么快就愈合,过了一段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所有人都认为她从未受伤。
*
老叶不太会做饭,他把叶青溪喊出来给自己打下手,烙葱油饼。拌了咸菜,还煮了玉米榛子稀饭。
叶青溪一直闷不吭声,老叶一个命令她一个动作,跟个机器人似的,绝不多做。
老叶唉了一声,忽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啊,可省心了。”
“我都没印象家里谁喂过你,好像你很小就自己吃饭了。”
“你妈弄个清炒油菜,我给你盛碗米饭,你都能香喷喷吃一大碗,还从不挑食,给啥吃啥,邻居都夸好养活。”
“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闷闷不乐跑回来,哭着说自己没有第一批当上少先队员戴上红领巾,很难受。”
“后来你妈专门跑去找老师,才搞明白原来第一批全都是老师的孩子,那你妈也是唇枪舌剑帮你跟人家吵了一架的。”
“后来你的字写得好,还被老师当着全班的夸奖。你妈也是拿着到她单位里去跟人炫耀了一圈的。”
“她生日的时候,你给她买了个两块钱的小戒指,你还记得吧?”
“我记得。”叶青溪低着头说。
林幸香那时候好高兴,眼里泛着光,激动道:“我闺女给我买戒指了!哎哟,我闺女真想着我,真好!妈妈真高兴!”
第二天,她郑重其事穿上自己最好看的衣裙,戴着那廉价又俗气的儿戏的戒指,神采奕奕地去上班了。
老叶便没再继续说这件事。
“嗨,当父母的嘛,我们也没什么经验,就这么稀里糊涂当了,没想到后面这么多磕磕绊绊,弯弯绕绕,闺女啊,你的好,我们都记着呢。”
叶青溪正在剥蒜,指甲不小心掐进蒜里,又拔出来,但她依旧没说话。
老叶又道:“你弟的事儿跟你没关系,我们都知道。你妈就是有时候想不开,她心里堵,时间长了就这样了。”
“你长这么大,所有的事全都是靠自己,我们没有能力帮衬到你什么,也很有愧。”一向硬气的老叶嗓音居然有点发颤,“上次小陈来了又走,你妈好些天晚上睡不好觉,还偷偷抹眼泪,觉着是不是我们这做家长的没表现好,才把你的好姻缘给整没了。”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对我们这不成器的父母。你爸年轻的时候争强好胜,一向觉得男人的天地在外头,对家里疏忽了很多。导致你妈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到头来我两头都没干好,只学会了喝酒,哎……这都是我该的。”
最后他拿手背揉一把脸,低声道:“你不是有个宝贝盒子吗,你妈拿去卖的时候被我看到了,我给收破烂的师傅两个钱,拿回来了。就放在你书桌的抽屉最底下。”
叶青溪倏然抬头。
老叶生硬地对她笑笑:“你就看在你爸还想着你的份上,下午跟人去见个面,行不?”
*
叶青溪从书桌下方的一个抽屉深处翻出了那个饼干盒。
与记忆中不同的是,它旧了好多。小熊一家的脸上已经掉漆,反着银色的金属光泽,被大雪掩盖的森林变得几乎与大雪没什么区别。
但看见它的第一眼,就觉得某些被锁在大脑深处的记忆在慢慢复苏。
那张纸条上,爸爸妈妈都爱你的字样,原来笨拙又僵硬,跟老叶的笑一个模样。
底下还有本旧旧的同学录,里面的是好些个看见名字才记起人来的同学给她留下的字迹。有人正儿八经给她留了一张生活照,有人却只是用圆珠笔画个惟妙惟肖的自画像,吐着舌头瞧她,有人也只是中规中矩给了她句天天开心的祝福。
叶青溪忽然意识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也像《头脑特工队》里的小姑娘一样,选择主动丢掉了好多记忆。
在她的印象里,她的中学生活,她的青春期大部分都是模模糊糊的一片灰色,没有什么具体的情节,也没有什么具体的面容,她与每个人交谈说笑,与每个人和平相处,却与每个人关系平淡,就这么荒废了原本该最浓墨重彩的少女时代。
大约是因为弟弟离世后,她人生的唯一动力便成了考高分,逃离这里的一切。
她无意打入任何团体,也无意维护任何关系。她把自己武装起来,像个机器人那样,只顾着前进。
讽刺的事,努力了这么多年,还是逃不过被拽回来相亲的命运。
根本没逃出去多远啊。
她还在心里毫不留情地笑话自己,手上随意翻着,同学录不知翻到了哪一页,夹杂的一张信纸掉了出来,落到她膝盖上。
信纸是朝里面叠着的,隐约透出密密麻麻的字。
叶青溪狐疑着打开。
【了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