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蕴道:“魂魄尚全,转世嘛,总是有的。只是去奈何桥上汤一喝,忘川河里一淌,不剩几分前世的气息。我与青鸾和孟婆又不熟稔,并不好问,也无法让孟婆去做什么。倘若孟婆将这类天机泄漏出去,是要受罚的。她与我们八竿子都不着,自然不愿冒此风险。”她说着,叹了口气,“当年,青鸾在阎罗殿前跪了几十天,孟婆不见。”
游扶桑承认,寻找转世并非易事。
她们只是修道,又并非神仙。
周蕴不知是猜出游扶桑心里所向,还是随口一提,轻描淡写道:“宴如是的转世,孟婆也没有找到。”
游扶桑没有搭话。
长久的沉默后,周蕴宽慰道:“也许还没有转世。这样也好,慢些准备,一鸣惊人。”
游扶桑含糊地应了一声。
可是她没有忘记,王母亲手造成的人魂,只有一次生的可能。除非乞望王母大发慈悲,否则别无再见的可能。
思及此,游扶桑一时失神,眼睁睁看着周蕴如悍匪一般捎东带西。于是那天日影细斜,她也任由周蕴提着龙井,又顺手拿了一盒百年陈皮,一盒千年人参,风风火火地走了。
游扶桑也没兴致吃喝。与其留在匣子里放霉,不如拿去孝敬庄玄墓前,在清明雨纷纷时抽些新芽,抑或让周蕴拿去换些银钱……都好。
游扶桑并不怎么在意。
春去秋来,山庄愈发幽深,游人寻不见这条山路,香客误入也要迷失方向。
游扶桑深居简出,似一棵古树一般扎根在这里,与天地一同静默。
*
第二百四十年冬。
游扶桑自梦中惊醒。
又做了那个纷乱的梦,她在梦里的城门上,抱着那具轻飘飘的身体,看着漫天红莲向下坠落。她也向下坠落。醒来,居室内层层叠叠长满了黑色山茶,几乎成了荆棘的囚牢。
游扶桑在榻上半支起身,只觉心头绞痛,喉口涌动——
吐出一片染血的芙蓉花瓣!
她拾起那瓣血色芙蓉,晶莹的花瓣上还带着温热。这已经是这月来第三次了。天人五衰的征兆愈发明显,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气息正在一点点流失。
——所谓天人五衰,是修仙者已有飞升之能,却久久滞留人间之时,表现出的劫难。
其在于,一,色,衣染尘垢,眼色浑浊;二,受,喜乐不生,感知退位;三,想,神魂躁动,心力不定;四,行,因果牵缠,恶业执念;五,识,心生妄念,慧光微熄。
天人五衰,若不堪破,便是身死道消。
可这是煞芙蓉给的命。再怎么蹉跎,她不想死。
但是修为也无法再进一步,仿似撞上一道无形的天障。
游扶桑不知该怎么办,也失了向旁人求助的兴致,她不止一次幻想过画地为牢地活在这山庄里,吐出第四片芙蓉花瓣、第五片、第六片……直至吐出一朵完整的煞芙蓉花。
尔后死去。
宴如是没有转生的可能,还有什么能支撑她苟活?能在山中蹉跎二百四十年已是极限。
曾经明亮的眸子现下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道袍沾染难以祛除的尘埃。那些曾带来无限喜悦的飞升天象,此刻在她看来,只剩下苍白的色彩。神魂日渐躁动,夜不能寐,梦中常见过往种种,皆是缠没。
便是此刻居室,幽幽绽放的黑色山茶花间,忽然映出一抹微光……
那是一地镜子的碎片。
棱镜似的碎片静静躺在层层叠叠的黑色山茶丛中,其上浮动着奇异的符文。
游扶桑不由自主地走近,在破碎的镜中凝视着自己。那张历经近三百年岁月洗礼的容颜,分明依旧豔绝无俦,却显得苍白颓败。
游扶桑绝没有笑。
镜中的她却笑了。
笑得温柔潋滟,桃尽涟漪,胜过春风。
游扶桑从未见过这镜子,但此刻,她隐约意识到,或许它是上天给予她最后的机缘——
玄镜。
第135章玄镜(二)
◎吾名窥世镜,照见三界因果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