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扶桑看着她,眼神在她与铜镜之间游离,被觉察后,面上笑一笑:“只是觉得孟长老身残志坚。十分……”她吞下刻薄的话,直道,“十分,佩服。”
可那神情,话再好听都似阴阳怪气。孟长言白她一眼,手推着轮椅速速转开了,她想:不和小辈计较。
她转头向宴如是道:“鬼市覆灭前几日里,发生了一事,想来仙首会感兴趣。进入鬼市的岳枵,已身为凡人,手无缚鸡之力,我便在想,她曾杀毁那么多人,会不会有人在鬼市守株待兔,向她复仇?”
“答案是有的。”
“在铜镜里,我看到了姜禧,她隐藏在新魂里,藏得很好。她遇到岳枵,按照岳枵惯有的饕餮之术,有条不紊地,一口一口吃掉了她。”
宴如是猝然抬起眼,游扶桑亦微微震惊。孟长言将铜镜放在桌案上,让她们都可观看其中景象。燃烧的火海里,鬼市哭魂,已经混乱一片了,厉鬼敌我不分地相互攻击,相互撕咬,残肢与头颅散落在血泊里。其中一人端坐其中,如坐闲庭,正悠然地进食——分明易了容,游扶桑却一眼便看出那是姜禧。
孟长言道:“我不知厉鬼杀害镇守修士、涌入人间,这与姜禧有没有关系。只是她确确实实吃下了岳枵。”
饕餮被吞噬,新的凶兽出现了。
恶鬼互相残杀之事并不少见,邪修相互吞噬的事情亦屡见不鲜。只是饕餮被吞噬后会出现什么并不确切。
孟长言道:“饕餮贪食无度,死于自溃。混沌者伴恶徒,若逢不善,随之为非,祸乱苍生。穷奇抑善扬恶,是非倒置,以噬人为业,凶戾之极。至于梼杌,其性顽愚,志在逆道而行,桀骜难驯,概不化也。”
游扶桑思索后道:“姜禧其人,追随恶者,确似你所言中的‘混沌’。倘若邪修互食,便能使修为攀至堪比凶兽之境,姜禧应对的凶兽,应当是‘混沌’,只是,倘若已那样强大……她还需要追随别人吗?”
孟长言不自觉地揉了揉颈窝,苦恼道:“混沌的本性是追随。与强大与否无关。”
“是吗……”游扶桑喃喃,“岳枵为‘饕餮’,姜禧为‘混沌’,另外二只凶兽又如何对应呢?”
孟长言:“梼杌在我心中另有人选,她认识你,你却不认识她。”
游扶桑:“认识不认识,你总要说说名字。”
“她没有自己的名字。”孟长言紧接道,“再者,她已避世不出太久,我也不知要怎么与你形容。”
游扶桑盯她几许。
游扶桑先当她是打哑谜,眼底几分不耐,可顷刻又反应回来,于是会心一笑:“明白了。”
大约有那样一个人,在现下情景,孟长言无法说出她的名字,却又渴望游扶桑知晓。
游扶桑转而问:“穷奇呢?这凶兽在你眼里可有人选?”
孟长言道:“穷奇嘛,现下没有,以前却有。”她忽然笑起来,周正的脸上笑出几分阴险,乜眼瞧游扶桑,“历届浮屠城主,皆以食人而闻名,是故曾经的第十七任浮屠城主,又名穷奇十七。”
穷奇是游扶桑。
游扶桑知她在玩笑,没在意,道:“说回姜禧。”
孟长言:“去查便是。”
宴如是却皱眉:“你们是已确认一切与她有关了?”
游扶桑:“鬼门关陷落之夜,姜禧出现在鬼市,很难说是巧合。就算到最后真是无关,鬼道之事,姜禧很是精通,多问也无妨。”
宴如是摇头:“她不会帮我们。”
在不周山,游扶桑未亲眼所见姜禧行事恶毒,却也略有耳闻。觉察宴如是眼里低落,游扶桑改口道:“那便不去求助姜禧了。”
“变得真快,”孟长言挑眉道,“可目前只有这一条线索。”
游扶桑摊开手:“想找总还有别处可找的,再者,仙首说得也没错,孟长言,你是不周山上被她杀得不够惨吗?为何还是对邪修那样放宽心呢,”她低下语气,十分可怜道,“仙首都说她不会帮我们了,孟长老,您请乖乖听话。”
孟长言翻她一个白眼,将铜镜放在腿上,手搭着木头轮椅,轮椅转了向,她对宴如是道:“既然如此,仙首,我便告辞了。”
成垒的卷轴后,宴如是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孟长言离开了,木质的轮椅在地上擦出轻轻的声响,风送来木质的清香。孟长言走出掌门书居,随即有小道童上前搀扶,游扶桑的视线在她们的影子上逗留了一会儿,又落下,指尖拂过案上书卷,拎出一只巴掌大的纸人。
纸人本是死物,却在游扶桑的灵力下站了起来,随风拂动。
游扶桑对纸人指一指门外:“去跟她。”
小纸人飞起来,抱着游扶桑的手指,笨拙地点了点头,尔后离开。
游扶桑的灵气应不如孟长言,好在孟长言此刻负伤,灵力所剩无几,这纸人理应不会被发现。
或者说,要的便是被发现。
宴如是微微讶异:“师姐是怀疑她?”
游扶桑回道:“并非如此。这纸人,是她想让我带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