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我是不是下手重了?啊呀,你疼吗?”这句是毫不走心的问询。
“扶桑,你出手怎么这么暴躁?都不像你了。像以前一样温柔沉静,不好吗?”这句是挑拨的轻笑。
“扶桑,从前宴门,你去哪里都佩着我赠你的琼木剑……”这是忆往昔的分神。
“扶桑,扶桑……”
此番时刻最忌分神,偏生岳枵一句连着一句不停,下手虽狠,语气却轻快,眼角眉梢挂着狩猎时的戏谑。她在围猎,不想下杀手,还想留着生食——这便是游扶桑的机会了。
游扶桑意不在狩猎,她知此刻是你死我活,于是出手绝不留余地。
只见她俯身似弓满弦,利刃出鞘,身形如流光,掌心直击岳枵心房!
岳枵不紧不慢,脚尖轻点火焰,向后纵身一跃。
她如一叶扁舟落在水面,燃烧的火舌是水的波纹。她抬起眼,仍惬意:“扶桑,难道你真的恨我?”
“我不恨你,”游扶桑轻声笑了下,“我不恨你,姨娘。”
姨娘?
姨娘……
岳枵有一瞬间的愣神。
游扶桑捉住这一丝愣怔,不知何时从袖中拨出那唐刀,刀面上寒光与火光急促地交错,都在电光石火里奔向岳枵!
她杀敌的眼神那么坚定,尖锐如一只俯冲而下的鹰隼,在一瞬之间持唐刀而近!!
业火之边,修为封锁,皆是凡人耳。
赤手空拳,游扶桑却没忘了那把唐刀。
——诚然,岳枵看着游扶桑长大,扶桑出手几斤几两,岳枵最清楚不过了。
唯一的变数是黑蛟赠她的那把唐刀,以及黑蛟教导她的那些刀法招式。
唐刀上有黑蛟妖力的护佑,也有煞芙蓉正气。至于游扶桑,有邪修邪性也有蓬莱仙草的灵性——
她从来是一柄青竹,被折断也最锋利。
千疮百孔又坚韧的一柄青竹,被背弃也不会一蹶不振,因为有太多事情等着她去做;竹被折断时新竹更锋利,内里如韧,边沿带刺,不待削已是利器,这是游扶桑这些年渐渐学会的道理。
咫尺相交时,岳枵出手一挡,却用了受伤的那只手。修道者身伤无痛,千百年来岳枵早就忘了要怎样去计较那样的小伤,却不想凡人躯壳下这般血痕足以伤筋动骨——
刀锋划过伤痕,刺得更深,岳枵忍痛,虽面无反应,下手却已经疏忽了不少,游扶桑乘胜追击,唐刀翻转下劈,先断了她这只伤手!
鲜血绽放开来,喷洒在游扶桑的面颊,比火光更热。
“岳枵,该说你太入戏么?唤你姨娘,你居然会愣神呢……”
游扶桑这样讽刺,眉压得很低,握刀的手一刻不停地沿内臂向上,其速之快如流星一闪而过,刺入心脏!唐刀更入心脏三分,寒意刺骨,岳枵不可抑制地痛呼。
“游扶桑,你——”
凡人身体,命门无非喉舌心肺,而此刻唐刀在岳枵的心脏里绞动,游扶桑这一击岳枵不死也是重创!
血肉横飞的这一刹那,游扶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脑袋里有什么声音铮地一下,流散开来了。
此时此刻,游扶桑想到的竟不是岳枵曾害过的人、生吞过的魂魄。不是她与她的仇,与庄玄的仇,与庚盈的仇,与宴门的仇……
也不是岳枵曾欺她诈她,在缚仙锁上动手脚,在十八地狱金蝉脱壳。
也不是岳枵作为成长老时对她的谆谆教诲或循循安慰。
游扶桑耳边浮现的,是曾经宴门,成渐月唱过的一首歌。
彼时成渐月坐在少年扶桑身后抚琴,从后方虚浮地抱住她,掌心抚在古琴上,很轻,轻得如同在抚摸一片云。
明黄色衣袍上有夜露与昙花的味道。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間。終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成渐月轻轻吟唱,气息拂过游扶桑发梢,“既然不是仙……”
到这一句,她好似叹了一口气,也或许是游扶桑错觉。
因为成渐月拨动琴弦的手指还是散漫,慢条斯理,叮叮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