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扶桑没有回应这句调侃,固执地问她:“为什么是我呢?”
岳枵眯起眼睛,似乎苦思冥想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全盘托出,她仰起脸来,笑得无所谓:“因为我在修炼饕餮功法呀。饕餮功法,以活人为食……”岳枵微微直起身子,“总有人说这很残忍。残忍吗?人饿了,吃牲口,不曾问过牲口的意见,在我眼里人就是牲口。有人钟爱牛羊,有人钟爱鸡鸭,我同理,钟爱人肉,修士最佳,高阶修士更佳,”她看着游扶桑,舌尖不自觉舐上唇角,“被我精心培育起来的修士,更是上佳。”
“浮屠魔气是要自己挑选主人的,大约从第十四任开始,我作了干涉。我以浮屠魔气挑选宿主之名,也在细细挑选我的食物。第十四任和第十五任都是窝囊废,没修个几日人便归西,也怪我眼光不好,挑了废物。直至第十六任,我不仅在修为上进行挑选,也从心性考量,于是选下了移花宫庄玄,她是很好的魔气容器,不骄不躁,来者俱收……可惜还是差一点儿火候,吃起来与寻常高阶修士没什么两样,还算美味,却没有回味的必要,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岳枵皱起眉,十分苦恼,可恍然想起什么,她的眼睛又亮了,“直至遇见扶桑,我才懂得所谓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从前我都太固执于修为了,不懂心性才是最美味的东西,傲慢的,忮忌的,易怒的,懈怠的,自怨自艾不思其反的……”
说到这里,岳枵忽打了岔,她侧身,视线轻巧来到宴如是面上,“你的母亲,你知道的吧?六十七年前,她被我一口一口吃掉了。宴清绝的傲慢,她的自大,还有她与上重天的秘密,她的劫难,她的纠结……美味,美味,可惜还是欠了些味道……也许因为她不是我豢养的食物,便不会完完全全符合我的口味罢。虽然美味,但她可以更美味的。”
岳枵说得轻巧,可这对宴如是而言又是何等残忍的话!宴如是似被剜了一刀,眼中疼出红色血丝,长剑青山阵阵发抖。
岳枵视若无睹,转回头,叹着气,又把话说回来,“古代帝王坐享其成,也要时时监工才放心,同理,食物也是自己看着长大才安心。修炼浮屠令者以情绪为食,越是恶劣极端的情绪越是美味,而我初见扶桑,常想,这孩子情义寡淡,是个再好不过的情绪载体了,旁人对她做出什么,她照单全收,明镜似的,个个都收纳了……”
“便如同最上品的绢纸,自无色,不过映照世俗颜色。”
“在宴门中,扶桑过得并不好,那么多负面的情绪围绕她,几乎将她吞没。是以我想,既然是我去豢养,那我有责任去做这个平衡,去给扶桑一些好的情绪……一点点爱,一点点关心,一点点尊重……”
岳枵说得自得,又欣慰地闭上眼,仿似自己真做了什么感人肺腑的大善事,她是监工的帝王,完成了什么足以名留青史的大功劳——她几乎要被自己感动了。
岳枵睁开眼,注视着游扶桑,眼底炽热:“扶桑,从前作为成渐月关心你,是真心的。”
她那么温柔地注视着她,几乎算得上含情脉脉,如一阵春风破开冰湖。
可一切都是假象。
岳枵从不是春风,她比冰湖坚硬寒冷千万倍,她几乎是万古寒夜本身。
果不其然,电光石火,那一点含情的微笑陡然成了疯狂的大笑,尖锐的笑声刺破地宫的宁静,岳枵接下了后半句话——“将你作为盘中餐翘首以待,也是真心的!!!”
游扶桑站在岳枵身侧,手举的唐刀还安静地横在岳枵脖前,明净的刀面映出岳枵癫狂的样子。
那么熟悉,那么陌生,熟悉到令人觉得和蔼相亲近在昨日,陌生到,再多一眼都作呕。
巨大的空虚感吞噬这片方寸天地。
直至这一刻,游扶桑才真正懂得空行母那番话。
那番利落到残忍的话。
此处何处?
此处地宫。
岳枵何处?
岳枵此处。
那个罪不容诛的恶鬼,确在此处,确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