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扶桑却是一眼也不想多看那男村长了,几步上前,银针狠狠刺下,从脑后贯穿,霎时脓黄脑浆与红色血雾飞溅,男村长口吐白沫,欲叫苦不迭却再难发声,只好阵阵抽搐。
他浑浊的双眼瞪过来,面颊深陷而干瘪,活像一个只裹了一层皮的骷髅头。男村长抽搐着,面上仅有的那些皮肉也簌簌掉落,枯死的树本有枯叶遮羞,还不至于太丑陋,可此刻男村长显然是一棵连树皮都不剩的死树,斑斑点点虫洞,灰灰白白疤痕,被成千上万的虫子蛀到了里子。
“两百年前,他是被活活痛死的。”
游扶桑慢条斯理说道,双眼稍稍眯起,眉眼浮现显而易见的狠戾,“银针刺入后脑的感觉那样疼痛,男村长自己也懂得,但在世时,他对那么多婴儿孩童做过。如此死去不过罪有应得。”说完这些,她转去问宴如是,“如此,你还不忍心下杀心吗?”
宴如是眼底波澜,没有回答。
“算了,”游扶桑于是道,“居然强求一个好人行恶事,我才是那个罪该万死的人呢。”
宴如是依旧不说话。倘若游扶桑再多在意她一些,该注意到此刻宴如是紧锁眉头,并不是因为无从回答她的话而沉默——是因为痛苦。
空行母所筑幻境当与入侵者有关,是入侵者最深的梦魇。游扶桑深知十八地狱与庚盈的关联,又有姜禧那些话在前,于是进入幻境时先入为主地坠入小河畔村庄,以银针破解幻境;可是芙蓉神血下游扶桑为客、宴如是为主,宴如是的梦魇怎么会是庚盈?要么是宴门破败,要么是宴清绝之死,再不济也是……
游扶桑当然后知后觉地觉察了怪异,可不再多想,一股血气涌上心头,她神魂剧痛,无由来地咳出一口鲜血!!
周遭变幻莫测,无尽火海猝然升高,却不知是凡间纵火,而是修士那些风吹雨打熄不灭的灵火,层层燃烧,电光石火间,熟悉的浮屠殿景色簇拥她二人,乌烟滥霭,九天浮雕,破败城楼外无数正道人士尖声叫好——
居然还有第二个梦魇幻境等着她们!
宴如是最深的梦魇——浮屠城破那一日!!!
游扶桑又咳得一口淋漓鲜血,不可置信地回过头,身后是宴如是泪流满面看回来。她哭得双眼通红如泣血,蹒跚地来到游扶桑身前,泫然道:“师姐……师姐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呢?还是不原谅我吗?如是知晓了……”
青山剑横在身前,剑刃锐利,刺入肌肤,正是心房的位置。
“如是这便去陪师姐。”她哽咽着,轻轻道。
第88章空行母(四)
◎岳枵何处,岳枵此处◎
泱泱薄雾无雪沾衣,宴如是在茫无边际的梦中自戕,利刃刺进心脏,千次万次。
她的血与身前山茶花魂飞魄散的魂魄一同灼眼,成一道遗迹。
泪水却冲淡血色。
游扶桑神形俱灭。青山长剑落下,宴如是也如纸人一般,从浮屠城坍塌的宫墙里坠落了。
这便是宴如是辗转反侧的梦魇。
反反复复做这些梦,反复到宴如是也开始恍然真实与梦境的区别,渐渐地,她入梦,从最开始被惶然惊恐的情绪吞没,到后来相对垂泪不语,再是最后剜心自戕……
惊醒一身冷汗。
她出不去,避不开,注定死于梦魇。
梦中的疼痛也是真的,长剑那么锋利,轻而易举刺穿胸膛,无尽的疼痛包裹她,痛的源头却还在她自己,但她不停手,将剑刺入更深,要将一整颗心剖开,剖至鲜血淋漓,脉搏还在跳动,正如她捧在手里的心脏,砰砰直跳。
初次遇见游扶桑时,宴门空山新雨后,雨淋淋的夕阳黄昏下,一缕清风撞开游扶桑额前一绺碎发。
这颗心也是砰砰直跳的。
或是月下流萤,两只手紧紧相牵着,手心一层薄薄的汗。
这颗心也在砰砰直跳。
此刻捧在手心里的……这颗心,也在砰砰直跳。
宴如是一直活得热烈,风光过,失意过,颓唐过,强求过,那么多交织的欲望终为鲜血灌注,她为此而死,死得其所。
她无所谓。
双死好过独活。
*
长剑突兀出现的电光石火,游扶桑猝然反应过来,忍着满腹疼痛伸出手打掉那把青山剑。
游扶桑一连串地问:“你做什么?陪什么?陪我去什么?宴如是你瞎了吗?我根本就还活着!”
宴如是茫然地抬起头,用那双充盈泪水的眼睛注视她,浑身发抖。她颤抖地抚摸游扶桑的手腕,探她脉搏,又摇头:“这么虚弱……这么虚弱……师姐,你根本就是在骗我……”
游扶桑想甩开她的手以证明自己尚有力气,宴如是却已近身,唇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