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扶桑似乎觉得很奇怪:“什么叫把你丢在这里?这里是蓬莱仙山,有椿木,有黑蛟,有周蕴,甚至还有成渐月……安全得很。你是宴门掌门,你身上血契已解,这世间再没什么能困得住你。你想回宴门,大可以自己回去,怎么叫我把你丢在这里?”游扶桑道,“我要走了,桌案上有吃食,你饿了便吃,不想吃就倒掉,我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糕点放久了会招蝇虫。”
游扶桑说得理所当然,恍若“下雨了要打伞”“人饿了要吃饭”一般自然淡然。可这份淡然让宴如是感到无比惊诧。这一定还是在梦中,她想,这一定还是在梦中!不然师姐说得每一个字她都明白,为什么连在一起却让她这样难以理解呢?
宴如是艰难地开口问道:“师姐,你要去哪里呢?”
“庚盈……”游扶桑深吸一口气,“我要去找庚盈落下的魂魄。”
庚盈……
是故意的吧?故意拿宴如是最没资格过问的事情作搪塞,切断宴如是再往下问的可能……
而游扶桑也不管宴如是是否回应,人便向外走了。
这不可以——她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久别重逢,相逢故梦,甚至金风玉露磨镜相交,她们都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游扶桑、游扶桑怎么就要离开了?
“师姐!”
游扶桑没有任何驻足。
“师姐,你停下,你等一下……我还没有说完……”
游扶桑充耳不闻。
“师姐!”
“游扶桑!!!你回来!!!”
“……”
宴如是一个激灵,猛地喊道:“告天下书——告天下人书!”
似是抓住救命稻草,她踉跄走下床榻,不管不顾地接近游扶桑,“师姐,你从未向我解释过那封告天下人书……”
果不其然,游扶桑的脚步一顿,缄默半晌,回过了头。
“我写告天下人书是因为……”
“是因为您对我,还有旧情意,对不对?”宴如是紧紧握住游扶桑的手,眼底有着难以言喻的期盼。
求求你,师姐,求求你说“是”……你说啊……
宴如是满眼盈泪,却还是维持那一个可怜的笑,企图让一切归于原点。
游扶桑却只是淡然摇了头。
她慢慢地抽出手指,“不是的。宴如是,我写这个不是因为喜欢你。只是觉得,你入浮屠城后请求我帮助——不论真心假意——我确是答应了帮你,却因为仇视宴清绝,犹豫再三,什么也没有做。人不能言而无信,我过意不去。我想做些什么,为了宴门,为了信守承诺,而不是因为喜欢你。”游扶桑淡淡重复,“宴如是,我写告天下人书,不是因为喜欢你。”
“而且,现在……”
“我也不喜欢你了。”
言罢不等回应,游扶桑再次转身,手半推开门扉。
“不要走!”宴如是再次拉住她,慌不择路道,“不要走……我、我还没有问完,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为我疏解……游扶桑,你就是在骗我……”
她抚摸她,那么细致又那么温柔,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游扶桑叹了口气,不厌其烦解释道,“你的血契因我而起,是我最初有了捉弄的心思,我觉得很抱歉。所以我将这些一并解除。现在我们两清……”
“我不要两清!”宴如是摇头,渐渐拖上哭腔,“我不要两清……游扶桑,你到底为什么要解除我的血契?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解除我的血契??!!”
游扶桑觉得莫名其妙,“这还需要缘由吗?这血契连你的煞芙蓉都难以压制,你把它留在身上,等别人针对你吗?”
宴如是哭道:“我不要……”
“宴如是,你需要好好休息。”游扶桑打断她的话,推开门扉,凉风灌入屋内,宴如是一阵颤抖。眼看游扶桑向远处信步离去,宴如是追上去:“你不要走!你不要离开了……师姐,我这些年一直很想你,我很想你……师姐,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她衣衫不整,没有办法憧憧人影的山道上再多行走,立刻被游扶桑甩在身后,只能嘶哑着嗓音道,“师姐,师姐,你不要走……”
宴如是犹记,这是那日游扶桑最后一次驻足回首。
游扶桑大约很不解:“你喜欢我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又道:“好了,血契解除需要调息,你也算大病初愈,确该休息些许时日。你不要追出来了,虽是仲夏,竹林仍有凉风,你会受凉。床榻边有干净的新衣,蓬莱夜深露重,记得添衣。”那么温柔地体恤着,面色平静柔和,对宴如是而言却是最残忍的刀刃,一刀一刀剜下她的骨肉。
“告辞。宴如是,你也要保重。”
便是这一个刹那,宴如是人虽还坚韧站着,神魄却不知道飞向何方,有如绞索剔命,她只觉得几乎毙亡。
不可以……游扶桑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