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是土,但没有那么土,而且作为一株草土一点也没关系,反正小草从土里来,终将归于土——翠翠是这么认为的。
更何况,春翠翠这个名字有一个很好的寓意,春则春生新生,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翠翠则绿树长青,仙草长寿,都是好愿望。
翠翠拿着姓名册,对游扶桑道:“你可以叫红红,这样我们就是一对,说出去很有面子。”
游扶桑果断拒绝了这个请求。
她读过书,知道这名字是土的。比春翠翠还要土。
翠翠好歹也读了几十年书,意识到游扶桑的抗拒,她善意地在簿子上将“红红”改成了一字“绯”。
这也是有寓意的:游扶桑如今的血液还是青色的,这是仙草化形不成功的兆象;翠翠希望游扶桑的血液快一些从青色变成红色,这样就算是化形成功了。
其实很久之后她们都会知道,名字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一个代号,随时都可更改。
*
在蓬山劳作的那些日子游扶桑也听课听讲,惊奇地发觉自己什么都接受得很快,好似从前都学过一般。她与翠翠的关系渐好,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但到头来也只有这一个朋友,旁的小妖见了她也不搭理,窸窸窣窣背后说话:“这是周蕴新救下的人。”
游扶桑曾困惑:“周蕴在蓬莱风评不好?”
“好,也不好。”翠翠道,“我是觉得她们太记仇,你做你的事情,甭管她们。”
什么是“好也不好”?
游扶桑追问,翠翠却不再说下去,讳莫如深。
不过几日以后,游扶桑知晓了蓬莱各妖对周蕴的敌意之由来。那日她在后山打着瞌睡守夜,好不容易撑到卯时,天际微微亮,泛起鱼肚白,游扶桑领了那三百文钱,眼下吊着两袋青地往居所走去,一进门有人埋伏在此,见了面就打她:“好你个周蕴,你还敢回蓬莱!我我我掐死你!!”
此人陌生,说话结巴,力气倒是很大,游扶桑隐约看清她额头一个“王”字,判断她是一只虎妖。
一株草遇见一只大老虎,啪唧一下,死都不晓得是怎么死的。
但好歹游扶桑是撑到别人来救她了。
周蕴来救她了。
许多年以后游扶桑再回想起来这个事情,她觉得应该是因为虎妖掐她时,游扶桑兜里三百文钱都掉在地上,一墙之隔的周蕴听到铜钱坠地的声音,一下子就从睡梦里清醒过来。
当然周蕴也不会打架,力气更抗不过虎妖,她面色平静地打开门,冷静地棒读道:“我才是周蕴!你放开她。”
虎妖果然放开游扶桑,向周蕴冲去。
“等一下!”毫厘之差,周蕴又抵住虎妖,“死之前,请让我把地上的铜钱捡起来。”
“……”
游扶桑觉得无语,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总觉得周蕴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
虎妖则道:“亡命之徒。捡就捡,不要耍花招!”
周蕴半跪在地上捡起第四十四枚铜钱的时候,她偷偷喊的救兵终于来了。
阴风吹开门扉,月色凝固一瞬,蓬莱黑蛟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牵制住虎妖。
“来得真慢,”周蕴把那四十四枚铜板收进兜里,对游扶桑道,“你这么弱不禁风无法自保也不是个事儿,让黑蛟保护你一阵时日吧。”
黑蛟就站在一旁,沉默寡言,月色照在她银色的面具上,有一种不属于人类的阴冷。
修炼到家之人吐纳呼吸皆静然,令人觉察不出,黑蛟子一定也是到了那样的境界;可一方面是觉得她修炼层次极高,另一方面又觉得很可怖,追其原因,大抵是因为她身上有一种很浓郁的“不似活物”“没有感情”的气质,加上她毫无吐息与脉搏——也许黑蛟的原身就是这般冷血的?游扶桑不知晓。
黑蛟和椿木是蓬莱最德高望重的两个人,前者以战力强而闻名,后者以年岁长、见惯风霜而闻名;而她们都没有特意为自己取名,不过是用了原形的名字。
也许这也是超然物外的一个表现。当然还有一个缘由:这世上大抵只有她一只黑蛟、一棵椿木,足够有独特性,但游扶桑与周蕴便不能这样了:她们不能自取名为“草”,或自取名为“人”,因为那样就泯然众草、众人矣了。
不过那日游扶桑没再想那么多。
对于周蕴让黑蛟保护自己,游扶桑只心道,好歹周蕴这个抠门的没提报酬,这厉害保镖不要白不要。
而黑蛟押着虎妖离开,游扶桑捡起地上那另外二百五十六枚铜板,很随口地问周蕴:“她们为什么这么恨你?”
岂料周蕴对她摊开手,眼神落在游扶桑刚收进衣兜的百枚铜板上:“要听故事,那又是另外的价格了。”
“……”游扶桑握了握拳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半的铜钱,“你以后去酒楼里当说书的吧,比从病人身上薅毛来钱快。”
周蕴道:“我会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