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女伶正要靠近他身侧,带着一身香气与媚眼,手中斟酒轻声唤:“大人请用”,却被顾行渊微微偏头拦住。
他目光未移,只抬指一指角落琴案,语气平淡得仿佛随意吩咐:“你去弹曲。”
那女伶一怔,被顾行渊这冷意一逼,连忙起身退去。却见他侧身让了让,将身旁两个男伶留下。
沈念之在对面将这一切看得清楚,眼角一挑,笑意瞬间爬满唇角。
她扬声调笑:“哎哟,没想到……顾大人,原来你是好这口啊?”
“也好。”她斟了一盏酒,看着他们眼神淡漠地说道,“你们几个好生陪着顾大人。”
几个伶人俱是识趣人,纷纷点头,温声劝酒,一轮接一轮,恭敬又不失轻浮。偏顾行渊坐姿端稳,举杯饮尽,神色始终清清淡淡,竟全无躲闪拒斥之意。
沈念之瞥见,眉尾轻扬,自己这边也不甘示弱,唤来男伎替她斟酒。她一手搭在膝上,另一手执杯仰饮,酒水顺着喉线滑下,姿态潇洒。
纱幔外风声渐起,陈妈妈识趣地将门关紧。
良久。
沈念之斜眼望去,只见顾行渊已饮过五轮,面色未变,连唇角也未染一点醉意。
她终于起身,缓步踱到窗边,指尖拨开半幅纱帘,倚在那半开的窗沿上。夜风清凉,扑面而来,吹得她披帛扬起一角,拂过顾行渊的鼻尖。
那一瞬,他睫羽微颤,却不言不动。
沈念之偏头,望了他一眼,笑得轻浅:“顾大人酒量着实不错。”
“不过……我还不满意。”
她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尚未得逞”的痞意与戏谑。
说罢,又低头看向窗外夜色,灯火斑斓,远处是坊市未歇的喧闹声,梦还在她心头萦绕,始终忘不了自己是话本子中的人。
风吹起她鬓边碎发,在夜色下飞扬如画。
许久,她收回目光,拍了拍手掌,转身又
回到自己那一侧塌上,重新坐好。
她什么也没再说,只拿起酒壶,一杯又一杯地倒着,而对面的顾行渊,执盏不语,眼底那点压抑的情绪,却已开始微微松动。
夜色渐深,窗外丝竹声也慢慢低了下去。
顾行渊仍坐在原处,手中酒盏未放,眼神却已不似初来时那般清明。他目光落在面前的酒案上,身侧的两个伶人已悄然退下,只余氤氲酒香,在灯火下愈发醺人。
沈念之看着他眼底终于浮起的醉意,轻轻挥了挥手。
“没意思。”她语气慵懒,“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应声退去,门轻掩,纱帐轻垂。
她缓步走到他面前,膝盖一屈,竟就这样蹲在了他眼前。手肘撑在案几上,微微仰头看着他,笑意却不达眼底。
“顾大人。”她轻声唤,“上次你见我酒醉,这次,换你。”
她顿了顿,眼神却落得认真。
“只是……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顾行渊撑着桌案,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她的眼眸清亮,酒意未盛,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锋芒。他却仿佛看到前世那个在长公主府门口哭得狼狈,却仍倔强握住他手的沈念之。
他死前最后一眼,是她眼中的泪。那时他什么也做不了,如今他活着,有机会——
那就做点让她开心的事吧。
顾行渊低头,嗓音微哑,缓缓问:“沈念之,你快乐吗?”
沈念之一愣。
她从未被人这样问过。
从小到大,无人关心她是否快活,只问她有没有闯祸、有没有丢沈家的脸、有没有“守规矩”。
后来,她干的出格的事情多了,阿爷也就麻木了,所幸就不管她了。
而顾行渊这一句话,像一道轻飘飘的钩子,落在心上,却叫人一时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