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间竟忘了说话,只是盯着面前这个一板一眼、指点若定的年轻大理寺卿,有些怀疑自己是不
是还在梦里。
倘若他没记错,这个顾大人前不久才将沈念之关进大牢,二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今日这般,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顾行渊说完,像只是嘱咐了一句寻常公务,回身又要走。
沈淮景终于回过神来,试图挽回一点话语权:“顾大人……小女顽劣,给你添了麻烦——”
顾行渊却难得一笑,语气极轻:“不麻烦。”
他走出两步,忽而又停下,转身补了一句:“她酒量不错,只是今儿心绪不好,才醉得快。”
沈淮景张了张嘴,终究没问出口那句“你怎么知道她心绪不好”。
顾行渊说罢便真走了,背影沉沉,被夜风包裹,沉入巷尾灯火尽头。
沈淮景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他转头看向被丫鬟小心搀扶着的沈念之,眉头紧蹙,低声道:“这孩子……什么时候同顾大人关系这样熟了?”
长公主府,内殿香烟氤氲。
方才刚用了晚膳,长公主倚坐在上位抿茶,苍晏坐在一旁替她拣书,一室沉静和缓。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紧接着,顾行渊披着夜露、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
玄衣未解,佩剑未卸,眉间尚带着一丝未散的酒意。他步履不停,径直走到二人面前,低声行礼:“姨母。”
长公主抬眼一看,微皱了眉。
“你今日怎么这个点才回来?身上还有酒气?”
她嗅了嗅,语气略带责意:“我记得你一向以军令自持,非休沐日绝不饮酒,如今连这条规矩也破了?”
顾行渊站定,神情冷肃,他拱手一揖,语声平稳清晰,毫无迟疑:“姨母,我来,是为一事。”
长公主放下茶盏,神色凝了几分:“你说。”
顾行渊垂下眼睫,语气不疾不徐,却坚定至极:“我想娶晋国公府嫡千金,沈念之。”
一瞬之间,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铜炉中炭火轻响,仿佛也顿了一拍。
长公主手中的茶盏一晃,险些倾斜。
她尚未出声,一旁的苍晏已先一步发话,语气温和,目光却饶有意味地看向顾行渊:“几日前,墨怀才说起,那沈家女仗着自家父亲是当朝宰相,在京中行事张狂,德行轻佻,简直是京中贵女之耻。”
他转向长公主:“母亲,我记得没说错吧?”
长公主冷哼一声,手稳住茶盏,接口道:“是啊。沈念之的名声,谁人不知?放浪跋扈、招惹是非,你行事一向谨慎,这次是怎么了?连你也……”
说到一半,长公主似是察觉到他神色不对,语气一顿,起身走近几步,抬手欲探他额头,语带几分调侃和几分试探:“不会是那日落水,把脑子烧坏了吧?”
顾行渊却在她指尖触到之前,忽然退后一步,下一瞬,他双膝缓缓落地,动作极稳。
膝盖磕地的闷声,在寂静灯火中格外清晰。
长公主微怔,动作一滞,眉头也不由得皱了起来:“……墨怀,你这是做什么?”
顾行渊抬头,神情如常,目光沉静,语气一如既往冷静克制:“我无父无母,自幼蒙姨母照拂,恩重如山。”
“姨母待书阳如子,对我亦视若己出。”
“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既无父母,今日此行,是想请姨母,日后替我向沈府提亲。”
长公主盯着他跪姿笔挺的身影,沉默片刻,缓缓回身坐回榻上。
她眼神微凝,像是在重新打量这个一向行止谨严、不动声色的侄子。
良久,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透着审慎与不解:“墨怀,京中贵女成行成列,谁家规矩不比沈家好?谁家名声不比她清白?”
“你若是醉酒起意,或是一时情动,日后后悔了怎么办?”
顾行渊抬眸,眼神沉静如渊:“不是一时起意,不是醉后妄念,更不是情欲所致。”
“我认定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