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晏垂首,语气不动:“臣不敢妄测军心,只知大昭山河一线,不能藏险。”
“好。”李珣起身,披袍转身,脚步轻缓,嗓音却带着凛冽寒意,“四月初八设宴,南门迎驾,由你亲自操办,着赫连哲图率赤羽军进京,顺带将他那些忠义话,带到朕面前来讲一遍。”
“还有。”他站在御阶前,手背轻拍栏柱,“宴上若北庭人有半分无礼,斩了便是。”
苍晏低声应道:“臣谨记。”
李珣抬手一挥,声音冷如霜雪:“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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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低垂,中书府内灯火尚明。
苍晏独立案前,焚香未散,风自窗缝卷入,他不动声色地取出一张半旧信纸,提笔写下:
“墨怀:
局已成。
陛下允北庭使臣入京,设宴四月初八,南门迎驾。赤羽军三千,由赫连哲图亲领入昭,拨粮为名,镇城为实。
你我所谋,终于明面成行。北庭假意不知,赤羽军亦行令而动,届时一应照旧定部署。”
“若欲行大事,此局需快。百姓无辜,山河当护。
昭京风变,将至。望汝慎行。”
署名:书阳
他封信火漆加印,递予心腹密使。
苍晏独坐案前,手中茶未饮,目光却落在案上的一卷舆图上。帘外风吹檐铃轻响,他却置若罔闻,只静静望着那一道从瀚州通往昭京的官道,目光沉静而锋利。
“若是兵锋南下,从北庭和瀚州一路攻入昭京……”他喃喃,指尖缓缓沿着舆图下滑,“途中数州百郡,凡有一地反抗,便是一场血战。沿路百姓、民宅村庄……都将化作焦土。”
他闭了闭眼,“沈念之说得没错,兵起之时,最先受苦的,从来都是手无寸铁之人。”他想起曾经与她讲书时,她说过的话。
他慢慢将那卷图轴收起,重新落座。烛光照着他眉眼,映出一丝幽冷的光色。
“所以才要设这一局。”他低声道,“用李珣自己的手,把北庭、瀚州兵马引入京中,一路畅通无阻。”
“既入其腹中,再逼其让位。”
“沈念之,你阿爷终会沉冤昭雪,你可以回家了。”此话刚落,苍晏忽然又开始咳了几下,他用帕子捂着嘴巴,将帕子拿下的时候,那抹红色格外扎眼。
婢女听见动静,急急推门而入。
她身形纤小,鬓角束得整齐,一进门就看到那方帕子上染着的殷红,脸色骤变,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倒。
“世子……”她怔住半晌,才颤声唤了一句,眼眶一红,几步走过去,欲夺他手中帕子。
苍晏却偏过头,避开了。
“世子,”婢女语气压低,哽声劝道,“这病……不是小事。再拖下去,怕是连大夫都无能为力。要不,还是告诉长公主吧。”
他正坐在案前,手中拿着的那方帕子已被他慢慢叠起,红色被藏在褶缝之间。他听到“长公主”三个字时指节顿了顿,随即抬眼,唇边勾出一点淡得近乎凉意的弧度。
“无妨。”苍晏将帕子压在书册下,语气淡然,“不打紧。”
婢女咬唇,眼里浮出泪意:“可你连夜未歇,连药都没吃几次……”
“再撑几日。”苍晏低声道,像是说与她听,又像是说与自己,“一切,快了。”
婢女怔怔看着他,那张素来温雅沉静的脸,如今因夜色与烛光而笼上阴影,清俊之中带出一种透骨的冷。
她终是没再说什么,默默倒了壶热茶,将旧盏撤下,动作极轻极稳。
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住了。
“世子,”她站在帘外,声音小得几乎被风吹散,“你……早点歇吧。”
苍晏没有回答,仿佛未听见。
婢女轻轻将门合上,烛火随之晃了一晃,屋内恢复静谧。
他独自坐在烛影里,低头将茶盏捧起,半盏未饮,茶色澄明。
帘外风声渐大,屋顶的飞檐轻响如簌簌雨落。他缓缓靠在榻边,一手支额,目光望着那封还未封好的密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