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迟疑片刻,终于撑着身体慢慢起身,低着头跟在顾行渊身后,走出了帐外。
风从夜色中吹过,篝火映着他落下的影子,拉得极长。
沈念之微抬眼,看着那道背影离去,指尖轻轻拂过书页,却没说话。
火盆轻响,汤盅还在一旁,未凉。
帐中炉火轻响,帘外风声渐远。
霜杏替沈念之将披风拢了拢,坐在一旁斟茶,忽而笑道:
“小姐,那小哑巴醒来的时候一直盯着您看。您没看到他那眼神,跟见了神仙似的。”
沈念之倚在软枕上,翻书未动:“他受了伤,意识不清,看什么都是虚的。”
霜杏却不依不饶,咂嘴道:“哪是虚的啊,他那眼珠子都发亮。奴婢刚刚还听见顾将军把他领走了,说什么‘不该留在女眷帐中’……怕不是吃醋了吧?”
沈念之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随手将手中书卷轻轻敲在她额头上。
“胡说八道。”
霜杏吃痛,却笑嘻嘻地躲了躲。
可那一敲的力道不重,书角落下时,沈念之自己却一顿。
沈念之握着书的手紧了一下。
那一敲,看似随意,她脑海中却忽地浮起几个月前的情景——晋国公府内,庭中桂花未落,她对着书装模作样地翻页偷懒,说着自己少了一只耳坠,偷偷观察坐在对面的那人。
他将书卷在指间轻敲她额头,语气克制又淡定:“专心。”
那是他教她的最后一课。
“左传已毕。”
“你才学已不需我教。”
沈念之垂下眼睫,盯着掌中的书卷,片刻未语。
一室炉火安稳,外面风声如旧。
可庭中桂花香,却已遥远。
沈念之沉沉放下书,她曾喜欢他。
喜欢他那份沉静、冷意中裹着的温度,也喜欢他在众人都视她为“祸根”时,仍平静看她、为她拨灯讲书的模样。
只是后来……她不是不怨过。
可在逃婚那日她恍惚间忽然就明白了。
她忽然觉得很累,也忽然就不恨了。
感情这件事,若当真过了那道坎,那便是走远了。
沈念之垂下眼,轻轻合上书卷,指尖摩挲着封页的边角。
风自帐帘掠过,她抬眸望了望炉火中的火苗,没有再想什么。
“不就是个男人吗。”
翌日一早,出发前的清晨,营地尚未完全收拾完毕。
顾行渊早已去前方探路,营中事务交由副将打理,沈念之靠坐在车前的折榻上,手中拈着一枝胡枝子,神色懒散,却眼神清明。
风吹过沙砾,带起一丝干燥的枯草气。
她微抬眸,道:“霜杏,去看看那小哑巴醒了没有。”
“是。”霜杏应声离去,不多时,便回来说道:“醒了,奴婢给他拿了药,他都喝了……小姐,您猜怎么着,那孩子今天打理得特别利落。”
“哦?”
沈念之一挑眉,正欲再问,就见营地另一边,少年走出了帐篷。
他似乎也正往这边走来。
阳光才照亮地面,少年却已换上了一件干净的单袍,虽不名贵,却剪裁得体。他洗了脸,发束得整整齐齐,脚步虽略慢,精神却比昨日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