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把那些不喜欢的人和事甩在身后。
可是现在她不知道往哪里走才正确。
口袋里的手机固执地震动,她看也没看,直接摁掉,而后关机。
世界终于清静了。
街上一派喜气,只有她冷着张脸,像一抹格格不入的灰影,在涌动的人潮边缘,麻木地朝前走。
以前喜欢一句话,叫“不问来路,莫论归途”,如今倒真成字面上的意思了。
她没有来路,她从一开始就是被抛弃的那个。
一直以来让她困惑的事情似乎有了解释。
小时候父母对她不甚亲热,奶奶会用方言说妈妈生不出儿子,她便理所当然地怪自己是个女儿身,后来她一直懂事乖巧,成绩拔尖,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在家中的尴尬处地似乎有了缓解,逢年过节的时候,亲戚夸她真优秀,妈妈也会笑着把她搂过来。再后来,崔木宸的降临打破了平衡,她开始频繁地被忽视、被偏心。
可她再怎么不满,也只是把原因归结为大家都重男轻女,在一贯努力却仍不被重视的局面后,以为自己走出去、走远些就好了。
却不想,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解题方式。
不是偏爱崔木宸,而是理当去爱崔木宸。
她只是个被养育了十八年,却仍不知天高地厚、妄图在别人的血缘亲情里求一个公平的小丑。
崔璨走得太急,没看到前面有个台阶,一下子扭了脚,直直地摔在了地上,感觉不到疼痛,伸手去摸,已是满脸的泪水。
“姑娘,你没事吧?摔哪了?”
有路人凑过来,身上还带着新年未消散的喜气,关切地用方言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崔璨摇摇头,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她不能停下来,她没资格停下来。
周序找到崔璨的时候,她正坐在市图书馆三楼靠窗的那个老位置上。窗户开着,室内的暖气便往外溢,偏生她感觉不到,睁着眼,固执地望着窗外,仿佛要在那片枯枝败叶和人工点缀的虚假繁华里,硬生生看出一个答案来。
窗外绿意未萌,尽管装扮得再喜气,仍是有弄巧成拙之嫌。
他轻轻地走过去,坐在了她的对面,一如高一结束的那个暑假,他们在这里刷题预习,却并未过多讲话,只是默契地度过了那段时光,那个时候太阳也从窗户照进来,好像未来都金灿灿的。
崔璨没有动弹,似乎没有看到谁坐在了周围,也不在意附近的中学生们的小声说话声,更把室外楼下的那些热闹隔绝,她静静地看着窗外,仿佛不知疲倦。
当广播里传来闭馆的铃声时,周序握了握她放在桌面上的手,声音轻柔,“我们回家吧?”
崔璨没有动弹,过了好几秒,她才像是被这句话从深海中捞起,眨了几下眼睛,眼神茫然地聚焦在周序脸上,有些不知所措,“…我好像没有家了。”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任由周序牵起她的手,像个提线木偶般跟着他走出图书馆。
街上热闹得过分,卖灯笼的、吆喝特色小吃的、拖家带口赏灯的人群…喧嚣声浪扑面而来,她被他护在身边,穿过摩肩接踵的人流,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感知和思考都停滞了,只剩下被他牵引着前行的本能。
窗外风景流转,周序避开主干道,绕远路,将车开进了北郡华府。
车熄了火,周序扭头去看,崔璨已经阖上了眼睛,不过他并没有等多久,就听见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车库的光照进来,有些暗,周序却想到了一桩遥远的往事,如实答道:“你之前说过,心情不好就会去图书馆。”
崔璨漂亮又苍白的眉头轻轻蹙起,似乎也因为这句话而陷入了遥远而纯粹的回忆中。
那是两人还在坐邻桌的日子里。
崔璨一早去学校挺没精打采的,初夏渐热,她也没有和班里的同学结伴吃早饭。
周序回来的时候,看到她趴在桌上,却是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瞥了她一眼,又看向黑板,上面还留着昨天晚自习的板书,密密麻麻。
今天…好像是崔璨值日。
周序起身,抱着同学们交上来的物理作业去办公室。出来遇到了同班的几位女生,其中一位是崔璨的后桌罗敏,亦是化学课代表,周序走在她们身后,短短的距离听见话题由某几位男明星突然一转,变化到“为什么崔璨今天早上不和她们一起吃早饭”。
“不知道,大概心情不好?”
“昨晚我俩在手机上聊天还好好的啊,罗敏你是她后桌,没问问崔璨怎么回事啊?”
罗敏也不太清楚,扬了扬手上带给崔璨的早餐,猜测道:“可能来那个了吧。”
他们回到教室时,崔璨已不见身影,罗敏将早餐放在她桌上,就去发化学卷子了。
周序犹豫了会儿,又起身上前,将黑板擦干净,手上粘着粉笔灰,他顺道去洗手间洗手,迎面碰到崔璨,她应该是刚洗完脸,水珠自下巴处滴落,阳光照在她脸上,折射出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