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你李寻真,这世界的底色就是混沌,从无公平可言!它像原始森林一样残酷,规则便是弱肉强食,你想要什么,就必须要去争、要去抢!而你唯有自己强大起来,抛弃你那可笑的天真,成为真正的大女人,你才有能力有资格保护你真正想要的自由和善良。
“但你却始终看不明白这一点,始终坚守你脆弱可笑的善良,认为只要自己够弱就一定会有强者来帮你……呵呵,真是蠢死了,就像当初你送帝昭笔墨纸砚却只给我一支玩意儿的金簪一样蠢死了!
“但我大度,不与你计较,甚至铸就了这一整座魔宫,以及这魔宫内的所有人,为你打造一个试炼场,帮你铺就一条登天梯,来助你上青云,就当是偿还你当年的救命之恩。
“你知不知道,在帝昭给你的宝库里,有多少能助你易经洗髓的天才地宝,有多少能让外界人打破头的典籍法术?你知不知道,在我给你精心挑选的宫人里,有多少人的血肉是可以让你修为突飞猛进,又有多少人是天然的大补丹?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你看清这个世界,我给了你一次次机会,就为了打造出你真正的脊梁和尊严,让你抛弃那可笑的弱者的美德,拥有真正的自我!
“而你,你明明也可以利用这一切,脱胎换骨,重塑己身,成为和我一样的修士,掌握自己的命运,成为真正的强者……可你偏偏什么都不做!
“从十九岁到五十九岁,你蹉跎了整整四十年,不是一年两年,而是整整四十年!而如今,你一无所成,却还有脸来问我为什么害你?你扪心自问,我真的是在害你吗?害你的,真的是我,而非你的无知无能、你被动型性格和你的讨好型人格,你的愚蠢的受虐心和你可笑的弱者的美德吗?!
“醒醒吧,李寻真,你以为你坚持弱小,可以得到谁的怜悯?我告诉你吧,哪怕是这个世界的话本子,那圣母白莲花型主角,都是人人喊打的!”
李寻真近乎是目瞪口呆地听着宋茵茵的这一段滔滔不绝,听着对方的恨铁不成钢,和那浑然天成的傲慢和冷酷。
她头晕目眩,恍惚间感到天地都好似颠倒了,唯有宋茵茵那一声快过一声的话音回荡。
倏尔,李寻真笑了起来,先是低低地笑,接着化作歇斯底里的大笑,笑得近乎涕泪纵横。
“原来是这样,原来……就为了这个?”
李寻真终于明白了一切。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原来,你就是为了这样可笑的理由——囚禁了我一生!”
李寻真怎么都没有想到,造成她这一生苦难和疯狂的理由,背后竟如此可笑。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宋茵茵就为了一个可笑的理念、为了那一厢情愿的“拯救”,就让她这个无辜者白白空耗了四十年的时光。
四十年啊!
不是一年两年,不是五年十年,是整整四十年啊!
李寻真先哭后笑,她又哭又笑。
她多么想要嘲笑宋茵茵,嘲笑这个将愚蠢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奉为圭臬的人到底有没有真正思考过何为文明,何为社会,思考何为强者,何为弱者。
如果文明不保护弱者,那文明有何意义?
更何况,什么是强?
是自我以上人人平等,自我以下阶级分明的强吗?!
还是自己得利时大喊弱肉强食天经地义,自己受害时怨天尤人的强吗?!
什么又是弱者思维?
不愿意助纣为虐、不愿意因自己受了苦就去撕碎别人的伞就是弱者思维吗?
如此可笑!
她多么想要质问宋茵茵,质问这个沉浸在自己想象出的庞大“规则”和“概念”里无法自拔的人,到底有没有真正了解过世界的规则,睁开眼看一看那些真正生活在世界里的每一个人和每一段人生,听一听他们的故事和苦难。
一个人到底要有多么傲慢,才能囚困另一个人四十年后还理直气壮地认为这是一场“救赎”?认为唯有不择手段从这个囚笼中逃脱的人,才能配得上出她想象中的“尊严”和“脊梁”?
而一个人又到底要有多么冷酷,才能将罔顾他人的性命和人生,将他们的血肉和未来视作帮助自己修行的丹药?
李寻真有那么那么多想要说的话。
李寻真有那么那么多可以将宋茵茵彻底驳斥的理念。
可现实却是,她的人生空耗,如今已垂垂老矣,距离死亡仅有一步之遥,连驳斥的话语都被步步逼近的死亡融解在肺中。
而那加害者却仍青春年少,前程似锦,在害死她后不但不会受到任何惩戒,并很快就能抛下她这个无名小卒的死亡,去迎接她命运中那个“天上天下第一女帝”的大女主人生。
——好不甘心啊。
李寻真真的好不甘心。
——好恨啊!
李寻真痛恨这个充满苦难和不公的世界,恨这个好人没好报的世道,恨这个加害者端坐高堂而受害者血肉模糊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