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念的身子猛地一僵,那双泪眼之中,除了恐惧,还多了一丝被看穿的绝望。她没有回答,只是将头埋得更低,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像一株在狂风暴雨中,随时可能折断的野草。赵酒鬼明白了。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三十年的日思夜想。三十年的酒醉沉沦。三十年的悔恨交加。他以为,上天终于可怜他,把女儿还给了他。他以为,他的人生,终于可以圆满了。到头来,却是一场笑话。一场由他最大的仇人,亲手编织的,用他血脉至亲做饵的,天大的笑话。那颗刚刚被亲情暖热的心,在这一瞬间,寸寸成冰。比三十年前,那场冰冷的大火,还要冷。“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苍凉,充满了无尽的自嘲和悲凉。他笑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没有再看跪在地上的女儿一眼。他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的镣铐。那挺直了才没几天的脊梁,又一次,无可奈何地,弯了下去。门外,叶凡静静地站着,看着他失魂落魄地从自己身边走过,没有阻拦,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用眼神,示意等在不远处的秦武,跟上去。赵酒鬼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走向了厨房。他像一个梦游的人,熟练地,从一个最隐蔽的柜子底下,摸出了一个小小的,扁平的酒壶。那是他戒酒之后,藏起来的。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碰它了。他拧开瓶盖,仰起头,就要往嘴里灌。“赵师傅。”一只手,稳稳地,按住了他的手腕。是叶凡。赵酒鬼缓缓转过头,浑浊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他看着叶凡,嘴唇哆嗦着,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叶先生……我……我就喝一口。”“就一口。”“我心里……堵得慌。”叶凡没有说话,只是从他手里,拿过了那个酒壶。然后,他走到灶台边,拿起两个碗,将酒壶里的烈酒,倒了满满两碗。他将其中一碗,递到赵酒鬼面前。“我陪您喝。”赵酒鬼愣住了。他没想到,叶凡不但不阻止,还要陪他喝。他看着碗里那清冽的酒液,那熟悉的,曾经让他沉沦了三十年的味道,钻进鼻孔。他的手,颤抖着,伸了过去。“赵师傅,”叶凡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口重锤,敲在他的心上,“您还记得,您教那些孩子劈线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赵酒鬼的手,顿在了半空中。他记得。他当然记得。他说:“劈线,先要正心。心不静,则线乱;心不定,则线断。”“心正,劈出的线,才能韧如钢丝,柔如流水,才能在一方绣布上,绣出山川日月,绣出鸟兽鱼虫,绣出一个活生生的世界。”“心要是歪了,手里的线,就不是线了。”“是绞索。”“能勒死自己,也能勒死这门手艺。”叶凡看着他,目光平静而深邃。“您现在,心里是什么?”赵酒鬼的身体,剧烈地一震。他看着碗里的酒,那酒液里,倒映出他自己那张苍老、颓败、满是绝望的脸。他心里是什么?是恨?是痛?是屈辱?还是……不甘?是啊,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他高振云,用卑劣的手段,夺走了自己的绣坊,毁掉了自己的前半生,现在,还要用自己失散三十年的女儿,来毁掉自己的后半生?凭什么自己,就要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凭什么自己,就要放弃这好不容易才重拾起来的手艺,放弃这好不容易才看到的希望,再一次,滚回那个酒气熏天的,黑暗的泥潭里去?他想起那幅《锦鲤抄》问世时,众人那惊为天人的目光。他想起皮埃尔先生,那个高傲的法国人,对着他们,深深鞠躬时的敬意。他想起叶先生对他说:“赵师傅,你们创造的,是一段传奇。”他想起那些年轻的学徒,围着他,用无比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劈开一根根细如发丝的线。那份属于一代宗师的荣耀,那份传承手艺的责任,那份被压抑了三十年,早已融入骨血的骄傲……“哐当!”赵酒鬼猛地一挥手,将那碗酒,狠狠地扫落在地。酒水四溅。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血丝尚未褪去,却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但无比坚定的光。“叶先生……”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颤抖,“我……我不喝了。”“这酒,喝下去,就断了我的手,也断了‘雪’字号的根。”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我不能喝。”“高振云他……他想要我这双手废了,想要我这门手艺死了。”“我偏不!”他一拳,重重地捶在灶台上,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仅不废!我还要把这手艺,传下去!传给一百个,一千个弟子!”“我要让他高振云,亲眼看着!”“看着他是怎么,一点一点,被我这双手,给彻底碾碎的!”叶凡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赵师傅这道坎,算是迈过去了。刮骨疗毒,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就是愈合,然后,重生。“好。”叶凡重重地点了点头,“那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赵酒鬼沉默了。他眼中的火焰,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悲哀所取代。他可以恨高振云,可以跟仇人不死不休。可是……赵念呢?那是他的女儿啊。是他的骨肉至亲。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脉了。他该怎么面对她?“她……”赵酒鬼的嘴唇,嚅嗫了半天,才痛苦地说道,“她是无辜的。她也是被高振云,给逼的。”“您说得对。”叶凡没有否认。“一个能让母亲,在火海里用身体护住的孩子,她的本性,坏不到哪里去。”“高振云一定是抓住了她天大的把柄,才让她,不得不这么做。”叶凡看着赵酒鬼,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赵师傅,现在,不是您一个人在战斗。”“是您,和您的女儿,在并肩战斗。”“你们要对付的,是同一个敌人。”“只不过,她被敌人用枪指着头,而您,现在手握利剑。”“您要做的,不是砍向她,而是要用您手中的剑,斩断她身上的枷锁,然后,带着她,一起,冲出重围!”赵酒鬼听着叶凡的话,整个人,如遭雷击,醍醐灌顶!对啊!他怎么没想到!他和女儿,不是敌人!他们是战友!他要救她!他要救自己的女儿,脱离苦海!“叶先生……”赵酒鬼猛地抓住叶凡的手,眼中充满了感激和希望,“我……我该怎么做?求您,教教我!”叶凡微微一笑,扶住他。“很简单。”“明天,您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然后,答应她。”“什么?!”赵酒鬼大吃一惊。叶凡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您就告诉她,为了她,为了外孙,您愿意,封针。”“您甚至可以,当着她的面,把那把劈线刀,给‘毁’了。”:()重生1976,从送来知青媳妇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