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秒,就听见他声线低低道,“我母亲的名字,叫作Lesley。”
李絮愣了愣。
勾着项链的食指,不自觉蜷了起来。
言漱礼的表情平静而平淡,没有掺杂任何多余的情绪,平铺直叙得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这是我父亲当初追求我母亲时,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那时候的EliasRosenbaum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博士生,年轻英俊,经济拮据,买不起更好的礼物给言幼薇。
但见惯了奇珍异宝的言幼薇,仍然表现得非常喜欢。
她是个天真而浪漫的唯心主义者,认为这是一条代表着幸运的项链。因为在收到这条项链不久之后,她几乎没有遭受任何波折地,就得到了首次登台维也纳音乐厅的机会,以及一场位于阿马尔菲海岸的求婚。
尽管后来不断从丈夫那里,收到更多更精致更昂贵的礼物,言幼薇始终还是最重视这条朴素的白金项链。她很少佩戴,将它收藏在珠宝保险柜最深处,与那些价值连城的粉钻、祖母绿在一起。
后来,LeonRosenbaum出生了。
很遗憾地,他们吃了一些苦,过程不太顺利。
皱皱巴巴的小精灵,在保温箱待了好久,打了好久的针,吃了好久的药。即便被父母仔仔细细,勉勉强强,不敢错眼地养活了,他也还是体弱多病,可怜可爱得令人焦心。
于是言幼薇寻遍了一切科学的、不科学的方法,最后翻箱倒柜,又将那条项链翻了出来。开始寄希望于渺茫的幸运。祈求上帝将自己所有的好运都转赠给他,祈求他可以平平安安,不要再生病痛。
或许是她的祈祷应验了,小小的Leon,当真健健康康地好了起来。
言幼薇在教堂垂泪,将此视作上帝恩赐自己的最大礼物。
“再后来的事,你应该有所耳闻。”言漱礼顿了顿,语调淡然,“我九岁那年暑假,我母亲计划飞东京开演奏会。我父亲休假,陪她一起。而我,因为要参加足球夏令营,没有跟他们同去。”
言漱礼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李絮一动不动,听得脑海中茫茫然一片空白。
心脏哽在喉咙,吞不下去,呕不出来,又酸又涩,像一枚被拧皱了的青苦橘子。
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地。她放下酒碟,踉踉跄跄起身,绕过矮桌,有些不知所措地与他面对面跪坐。几番迟疑伸手,最后紧紧抱住了他。
李絮的身型对他而言,小巧而清瘦,恰好可以取暖般,严丝合缝地嵌入怀里。
言漱礼久久默然,没有拒绝她的拥抱,也没有表露什么情绪,只轻轻抚在她后背,一节一节数她脊骨。
“我没有任何向你讨要同情或怜悯的意思,李絮。”他云淡风轻,态度平静。
倘若不是她追问,他大概永远不会主动告诉她这些事。
但她既然问了,他就不会隐瞒,更不会像那些巧言令色的人一样,以言语伪饰真实,以伤口博取同情。
过去如此,现在亦如此。
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简洁而直白的,犹如一枚明亮的指环。
“…我知道。”李絮闭了闭眼,耳骨贴在他颈侧,感受他有力鼓动的脉搏,“我也没有资格向你施舍什么同情或怜悯。我只是想这么做而已。”
小时候情感贫瘠的人,对于付出是很吝啬的。
李絮远远没有泛滥到可以随随便便生出恻隐心的程度。
对于大部分旁观目睹的悲伤与苦难,人们常常会生出肤浅的悲悯,诸如感慨一声“可怜”,捐赠一句“心疼”,展示一秒“泪目”,以一种傲慢而不自知的方式表演着善良与关怀。
随后转头就忘。
因为人永远无法易地而处,也永远无法切实体会到,刀落在另一个人身上的痛。
然而在刚刚那一瞬间,李絮却千真万确地感受到了确凿的心痛。在他敞露的时候,在他悼念的时候,在他默然的时候。她吝啬的心,也沉甸甸地被刀尖剖了开来,甘愿与他共同承担这份钝痛。
李絮不知应该如何定义,这份充满血腥气的情绪。
“你又准备将礼物还给我了,是吗。”言漱礼静静望入她眼睛,目光如有实质,“你应该知道,这种行为有多无礼。”
“它对你而言意义重大。”李絮定定回视着他,神情前所未有地认真,“Leon,你真的希望交由我来保管吗。”
毋需任何思考。
言漱礼“嗯”了一声,指腹在她眼尾摩挲几下,陡然加重了几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