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生门治下,这样的事情发生在附近许许多多的村落,许许多多的小镇,且年复一年,早已成为不可动摇的铁则——受到无生门“庇护”的每一户人家都必须服役、纳税,只不过服的是血役,纳的是血税。
无生门规定,每年种植无生花的时节,每家每户必须出一个劳力当养花人,至少养出一朵无生花方可归家,这就是“血役”。
长年服血役对身体的伤害是极大的。一名身体健康的青壮年最多只能坚持三轮,三年接连不断服血役,生机也就基本耗干了。
因此人丁多的人家往往是轮流服役,人丁单薄的人家却只能眼睁睁等待死亡。
久而久之,也有富贵人家不得已雇人代役,只要最后能如期上交无生花,无生门弟子也懒得过问这花究竟是谁养出来的。
而答应代役的人往往本就是气血亏空,命不久矣,与其白白病死,不如最后换取一笔卖命钱,多少让家人后半生好过一些。
只是代役之事也渐渐行不通了。盖因无生门在血役之外又征起了“血税”,每年服役期将尽,便有黑衣修士下山来四处征税,凡人征收世俗金银,低阶修士征收灵晶。
所谓灵晶,既有天然生成,也可人为造就。每一名踏入练气门槛的修士,都能主动汲取天地间的灵气,不纳入体内,而是凝气成液,凝液成晶,就成了灵晶。
不过这是极其辛苦的差事。只有那些在修道路上前途无望,又没有其他来钱门路,一心寄望于后辈的修士才会干这种苦工,用他们辛苦攒的灵晶供养后辈子弟修行。
像是越殊寄宿的客栈,老掌柜就是一名身处修真界最底层的炼气一层修士,每年辛苦凝聚的灵晶至少三成都用来交了血税。饶是如此,他唯一的儿子也逃不过血役。
面对无生门这等庞然大物,逃跑与反抗都是不自量力。血泪斑斑的教训犹在眼前。唯一能指望的便是后辈子孙天赋出众,将来被无生门选中,一举改变家族的命运。
小芸就是老掌柜的希望所在。
倘若没有越殊的到来,天资禀赋极佳的她将会在年满十岁时进入无生门,她的家人也就自然而然能从血税和血役之中摆脱。这是无生门治下所有修道种子共同的路。
只是魔道森严残酷,若她有朝一日败亡身殒,家中又无后继之人踏入道途,无法再为家人提供庇佑,一家人将再次被阴影笼罩,陷入服不尽的血役,交不完的血税。
归根究底,苦难的源头是无生门这座庞然大物,是屹立于顶端的无生门主薛无暇。
他主宰着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命运。
他需要源源不断的无生花,于是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必须为养殖无生花服务。所谓血税与血役便是诞生于此的畸形产物。
至于薛无暇对无生花的迫切需求究竟是为了练功还是别的缘故,越殊没能从这几个尚未筑基的无生门弟子记忆中找到答案。
唯一能确定的是,门派上下共识,成为无生门主千载以来,薛无暇不曾下山一步。
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收集无生花。除此之外,一切宗门运转之事他都懒得过问,上到长老,下到弟子,从来都是被放养的。
所有人心知肚明,事实上沦为魔道的薛无涯从来都看不上魔道中人,不过是将无生门视作他的工具而已。然而在这个伟力归于自身的世界,他们除了臣服别无他路。
薛无暇平等地压榨所有人,从来不用考虑太多,只要不断提出需求就够了。不管下面的人用什么办法都必须满足他的需求。
昔日曾有一位金丹长老,不知是疏忽大意,还是出于试探,未曾在时限内上交足够的无生花,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从此以后,再无人敢在此事上懈怠。层层高压下来,“血役”的扭曲制度便诞生了。
至于血税,事实上并不存在,不过是无生门弟子巧立名目、自作主张收的税。从始至终,薛无暇所需要的只是无生花而已。
“所以,不是雪税,是血税?”越殊为此前的误解感到可笑,他轻轻“啧”了一声。
以血为肥,人为血役,凡人如同羔羊,他们的血肉成了供养无生门主修炼的养料。
越殊发出一声淡淡的嗤笑。
“……凡人只需要老老实实服役缴税就够了,无生门上下需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或者应该说,薛无暇只用提要求就够了,无数凡人却为此付出道不尽的血泪。上千载光阴,这连绵群山葬送了多少魂灵?端坐群山之巅的那个人“吞吃”了多少血肉?
自觉心性修养越来越高的越殊燃起了久违的怒意。这份怒火化作坠毁于地的赤日,在心灵层面燃起难以熄灭的天火,运气不好撞上他的几个“倒霉鬼”顿时陷入燎原的火海。
直到那几个穷得买不到法器、只能结伴来盗掘凡人尸骨的无生门弟子死去活来许多次,那燎原的大火才渐渐平息。
长久的折磨迎来终结,他们终于陷入永恒的长眠。
——心灵已死,躯壳成空!
他们的死亡让越殊身上多了几缕漆黑的因果之线,宛如丝丝缕缕烟气缠绕在周身。
越殊随手祭出一丝功德之光,无形的金色火焰顺势而上,将几缕“烟气”焚烧一空。
这是越殊深入研究因果之道挖掘出的功德之光新用法,杀人放火毁尸灭迹一条龙。事后哪怕是天机测算也查不到他身上来。
下一刻,无形的狂风以越殊为中心释放开去,像是洪水决堤,奔流而出。
泥土在狂风的冲刷中下陷,被挖掘而出的白骨重新入土为安,唯有一具尸骸被他牵引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