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看向周猎虎的眼神里已明明白白写着一句话:“你小子不轨之心昭然若揭,偏还嘴硬,以为瞒得过我老王一双利眼?”
周猎虎实在扛不住他的眼神,取来自己惯用的弓箭,在院中一角细细保养起来。他沉着的背影看上去似乎与从前一般无二。
王阿大却得意地哼了一声。
他就说嘛,尽管当初这位虞姑娘被抬进医馆时狼狈不堪,可等擦干净了脸出现在大家面前,这小子还不是一下子看直了眼?
从前只知道抱着他的宝贝弓箭、与谁都懒得多言的男人,现在都知道去后厨帮忙了。旁人掌勺时,怎么不见他如此热情?
王阿大越想越是乐呵,笑了起来。
而周猎虎的背影越发僵直。
他们却不曾发现,隔着一扇门扉的灶房里,灶台前的女子身形微滞,幽幽一叹。
越殊踏入院门时,见到的就是留守在医馆的两人一东一西,在院中连成了对角线。
一个默不作声擦弓拭箭,一个慢条斯理整理药材,彼此背影相对,气氛莫名古怪。
越殊:“……?”
“你们这是怎么了?”张重光快人快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莫不是起了争执?”
王阿大笑了一声,刚要开口,周猎虎放下弓箭,截过话头:“没有,一切都好。”
与此同时,另一道声音响起。
“开饭了!”女子曼妙的身影从灶房中转出,见了越殊,她唇角蓦然漫开一抹笑容,“先生回来得正好,晚膳已是好了。”
张重光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今日是虞姑娘下厨?”
虞曼语朝几人,尤其是越殊的方向深施一礼:“前些日子小女子尚在病中,多赖诸位照顾,今日且尝一尝小女子的手艺。”
几个大老粗何尝接触过这等一举一动温柔如水的女子,一个个忙道不必多礼,他们没帮什么忙,治病救人全靠小道长,旁的则是临时请的两位大娘,毕竟男女有别。
越殊倒是坦然受了她一礼。
自拿起医书开始,被人感谢似乎已成日常,纵然是当面磕头,他都能见怪不怪。
说来有意思。前世的他通常是虞曼语的角色,一次又一次被医者从死亡线上拉回。倒是这一世,竟从被拯救者成了拯救者。
闲话不多叙,不多时,一桌子的丰盛菜肴便盛了上来。五个人围着圆桌坐了一圈,虞曼语也在越殊发话后不好意思坐下来。
北方的冬日来得格外早。刮人的寒风之中,一盅热汤下肚,令人从头暖到了脚。
“鲜而不膻,香而不腻。”越殊说话时,犹带几分回味之色,“今日的羊羹,甚好。”
虞曼语笑意盈盈:“先生喜欢就好。”心里则暗暗记下越殊哪道菜动得多,哪道菜浅尝辄止,寻思着往后都依他的口味。
“先生活命之恩,无以为报!若能令先生一尽口腹之欲,是小女子的荣幸……”
虞曼语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听她一口一个先生,越殊心情不由大好。
什么小先生、小师兄、小道长,多不正经!追根溯源,都是被无良师父带歪了!
如今可好,在这远离无良师父影响的冀州之地,总算有个人正正经经唤了他一声。
饭毕,虞曼语尚未动手,周猎虎已经抢先收拾起碗筷。其他人也跟着给他打下手。
笑语声中,她环顾这方不大的小院。生平头一次对某个地方生出家一般的归属感。
然而……
昨日出门时老鸨便带人堵了她一回,一番威逼利诱要逼她回去,无非见她好转又后悔了。她自然不肯,趁其不备跑了出来。
偏偏她的卖身契还在老鸨手中,她愿意拿全副身家去赎,老鸨却死活不肯放人——凭她身上的噱头,老鸨怎么肯轻易放手?
更何况,纵然她得了自由身,以她这样的身份,哪里有资格奢求跟随在先生身边?
万般无奈的心思在心底打转,虞曼语恋恋不舍地环顾一圈,蓦然生出几分遗憾。
……欲留而不可留,能在医馆多留几日便是几日罢。活命之恩不可忘,即便她身份低微、力量浅薄,但能报一分是一分。
至于怡红楼……无论如何,她是决计不肯回去的……大不了,大不了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