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之前支起了窗户,所以光线尚算明亮,小二看见那双眼睛里的红血丝更重了,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怖,但这双眼睛并不像他在酒楼里司空见惯的酒鬼,浑浊散漫,醉到不知今夕何夕,反倒有些清明?
断断续续十坛醉生梦死下肚,不喝死过去都算是幸运,哪儿还会清醒?
小二尝试着去接过客人手中的酒坛,正常情况下他们是不会干这种冒犯客人的事情的,这无异于自砸酒楼的招牌,但这位客人干的事委实有些骇人,为了这位客人的小命和他们酒楼不被查封,小二牙一咬心一横———大不了醒了之后掌柜的带着他向这位客人赔礼道歉,他当时接待的时候,这位客人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小二拽了一下酒坛,没拽动。
“最后一坛”这位醉醺醺的客人声音听起来特别哑,“这坛见不到我便死心”
小二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天杀的,早知道这位客人对杜撰出来的噱头这么上心,他当时就不这样介绍了!酿酒的老刘头又不是神仙,哪有让饮酒者见到自己想见的人的能力啊!
但这心知肚明的事又不能承认,小二只得松了手,妥协道:“那我去给客官熬碗醒酒汤。”
您可千万撑住,别醉死在他们酒楼里了!
小二忧心忡忡地松了手,关门离开了雅间,从二楼转到一楼大堂,还没等他进后厨,便被一道声音叫住了。
叫住他的是位极俊美的公子,蓝衫玉冠,眉眼含着笑意,像是入夜静谧的湖泊,这位公子说他是来酒楼里寻友人的,那友人怎么听怎么像雅间里那位醉醺醺的客人。
小二喜笑颜开:“我这就领您上去!”
他在心里祈祷着,这位公子可千万别像那位姑娘一样袖手旁观啊!
从刑部的牢狱里分别后,宴明想过很多次和泊渊再见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但那些场景里,并不包括这酒气熏天的雅间。
许久未见,泊渊看起来阴郁了许多,那颓废消沉的模样,与之前那个风流多情的侠客判若两人。
推门的声音根本就没惊动他,他只是靠着墙坐在那里,抱着手中的酒坛喝个痛快,仿若是沉溺其中的酒鬼,清亮的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流过喉结,漫入衣襟里。
宴明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按住了他手中的酒坛,浅蓝色的衣摆散开,在从窗口钻进来的阳光里,恍若波光粼粼的湖:“泊渊。”
———流淌的酒液戛然而止。
这只酒鬼终于舍得为这只手的主人分上些许目光,是一张俊秀的、陌生中带着些许熟悉的脸。
“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但你不能再喝了。”
“我有一个很想见的人”他说,“我想、见见他”
“我知道。”
泊渊听到一声叹息。
他手中的酒坛被人用巧劲拿走,坛子的底部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泊渊没有彻彻底底的酩酊大醉,却也不甚清醒,他脑子里好像蒙上一层雾,只追求眼前麻痹的快乐:“还、还给我”
他伸出的手被捉住,那坛酒被向后移了三寸。
为什么不让他喝酒
他浑浑噩噩地想。
“泊渊。”他又听到这个陌生中带着熟悉的来客呼唤他的名字,“看着我。”
被酒意浸染的醉眼抬起,顺着那只扣住他手腕的手向上,拥有着俊秀面庞的人笑着,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脸颊————白皙的侧脸上,几枚蓝紫鳞片稍纵即逝。
“鳞片?!”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泼下,醉意霎时醒了三分,泊渊反扣着来人的手腕,声音却下意识地压低,“你怎么会有鳞片?!”
这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徐徐道:“我受人所托,为你送一样东西。”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厚厚的信,信封雪白沾着些金粉,左下角有条摇头摆尾的活泼小鱼。
金鲤小鱼?!
泊渊几乎是下意识地抢过那封信,信上有压成鳞片样的火漆,昭示着这封信从未被人打开过。
他手上还有未干的酒液,于是在那雪白的信封上留下印痕,他将手胡乱地在身上擦了擦,想要打开信,却又有一霎难以言说的恐惧,以至于连语气都带上了希冀与害怕:“小鱼留给我的?”
对面的人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好像只是纯粹来送封信,如今信送到了,人便要离开,泊渊想抓住他,却只感觉如水的衣摆在手里划过。
“泊渊。”那人立在窗边,温和地笑着,“他救你,是希望你好好活着。”
小鱼,希望他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