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容只感觉自己的头脑昏沉了一瞬,再睁眼便见得陌生又熟悉的场景。
他只打量了一眼,便判断出自己身处何地———他的加冠现场。
本该站着正宾的地方,此时空空荡荡,殷容听到数不清的窃窃私语,面目模糊的文武百官似乎都在交头接耳,讥笑着天子这样重要的仪式竟然被人缺席。
若是在七年前做这样的梦,殷容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都会免不了会有些难过,那是他这十几年来心神最彷徨、最迷茫的时候。
可七年后的殷容,已经不会再被这样的场景动摇———当年的那些臣子哪怕有人嘲笑他,也不敢像梦里这般张扬,随着他登基日久,那些嘲笑便被深深压入腹中,越发不敢吐露分毫。
这幅场景难道是他深藏已久的心魔?
殷容心中有些失望,他无所谓地笑了笑,从面目模糊的礼官手中取下那顶缁布冠,打算随手给自己冠上———早些走完吧,这段记忆也太无趣了些。
他的手拿起那只缁布冠,冠还没碰到头顶,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温热的、熟悉的触感。
殷容一时僵在原地,不敢有半分动弹,唯恐是自己因为过于失望而衍生出的巨大错觉。
缁布冠上传来轻微的拉扯,殷容松开手,下一刻,他披散在身后的头发被轻轻拢起。
头发被梳理固定,有人捧着缁布冠,从身后绕到他身前,殷容的视线里,出现了他日思夜想的容颜———他的上神,就这样站在了他的身前。
殷容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竟然在这时失去了语言的功能,他想抬手,却发现手臂重若千钧。
上神似乎并未发现他的异样,而是上前一步,将缁布冠戴在了他的头上,温柔地给他固定好。
祂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眉梢眼角都是盈盈的笑意,在为他戴好冠后,微微后退一步:“抱歉,吾来得有些迟。”
殷容近乎仓皇地摇了摇头,想说”不迟”,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面目模糊的人群里,窃窃私语声不知何时停了,编钟与大磬的厚重音调由远及近,像是从天际飘下的神音,在庄重的音调里,他听到他的神明声带笑意:
“好在,吾赶上了你的冠礼。”
飘飘然、如坠梦中。
殷容近乎贪婪地盯着他已经七年未曾见到的上神,机械性地听从祂的指挥。
缁布冠被换成了皮弁,发型又换了一种,祝词又换了一套,殷容却什么也听不清。
他只能看到他的神明唇一张一合,银色眼瞳里全都是他一人的身影。
上神说要在筮日做他冠礼的正宾,上神真的来了。
“请正宾加爵弁———”
是礼官中气十足的声音。
他的上神为他换了第三个发型。
神明不会懂得人间这些繁琐且无谓的仪式,上神的动作也不算熟练,显然是为了他特意学的。
缁布冠、皮弁、爵弁,这是士人加冠的冠礼,而冠礼也有等级———诸侯四冠,最后一冠为玄冕,帝王五冠,玄冕之上还有衮冕。
殷容并不想他的神明太过劳累,他登基之后才行冠礼,最后两冠就算省略也无人敢反驳,所以七年前只打算走走士人冠的流程便罢了,但这个意见没有得到上神的同意。
【吾虽不爱人间繁琐习俗,但冠礼一生一次,吾不愿你留下遗憾。】
上神在时,他们一同敲定筮日的冠礼加五冠。
可七年前,上神没有来。
于是殷容一意孤行地在那天自己为自己加了三冠。
那时的他怀抱着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上神要他留下的那两冠他故意去掉,上神会不会因为他的出尔反尔,生气地出现在他眼前?
现在想想,真是幼稚直白得令人发笑。
第四冠———
第五冠———
那样冗长无趣的仪式,因为心心念念的人的出现,变得飞快而短暂。
殷容隔着十二旒?,目光越发粘在眼前人的身上人不肯放开。
他的心口又酸又胀,还有挥之不去的绵长苦涩,他的上神就算化归天地之间,也依旧心心念念着和他的约定,叫他怎么舍得彻底放下?
十二旒?的珠玉碰撞,清脆、嘈杂、急切,一直对他温柔浅笑着的上神,面上露出些许怅然与欣慰:“殷容,你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