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殷容定好的加冠日。
殷容等了又等,从不食言的上神却没有来。
在礼官不赞同的眼神里,殷容在正宾的站位,轻轻放下了他从不离身的、已经不会动的小泥偶。
初加缁布冠,二加皮弁,三加爵弁———这本该由正宾完成的事,殷容全都自己做了下来,哪怕所有人都觉得怪异,都觉得不解,都在好奇究竟是怎样胆大包天的人,才敢缺席天子加冠的正宾。
殷容不管旁人的猜度、同情,愤怒抑或心疼,他只是认认真真地走完了流程。
上神未至也无妨,上神对他的偏爱与祝福,不需要这一刻来证明。
加冠完成后,殷容弯腰从正宾的位置收回了他的小泥偶,他垂眸摸了摸小泥偶圆圆的脑袋,又摸了摸它脖颈上的绿流苏。
[以世俗与人间的规则来判定,上神,我今日成年了。]
第66章第66章月圆夜
元鼎五十七年,殷容登基的第一年,他总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总觉得上神会回来,面对大臣们上书请求更改年号的折子,他提笔一一认真驳回。
再等等、再等等。
上神没有出现在他的登基典礼中,没有出现在他的加冠仪式上,更改年号他不想再错过。
没人懂他无谓的坚持,只有他身边亲近的人,或许从这坚持中窥见了几分缘由。
从春日等到夏日,从蝉鸣等到叶落,殷容没等回上神,却等了到了身边亲近之人的死别。
———晓雾死了。
原来人世间的离别,永远都猝不及防。
他记得那只“祥瑞”,有着一身雪白的皮毛,生着一双极罕见的漂亮蓝眼睛,像是故事里那朝圣的雪山之上冰湖里堆积的料峭坚冰。
那是一双兽类的眼,因为人的眼神不可能那般纯粹,所以冰湖中泛起血色,他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雪白的身影灵巧,在殿中像一道白色的影,殷容只迟疑了片刻,没有立即让人就地诛杀,那道白色的影已经朝他扑过来,只是身边人为他挡了一下。
正常的兽类爪子不该有那么尖锐,轻而易举便抓破了有些厚度的秋裳,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这只“祥瑞”最终死去。
殷红覆盖了雪白的皮毛,但冰湖里,料峭的坚冰融化成了水,从湖的边缘流泻,浸透白雪。
好在从今往后,这片湖将会永远平静,湖水不会再拍打坚冰,一切都归于死寂。
他坐在这里,并不代表着永远的安全,有异心的人会挖空心思,利用一切来害他,这只是一个开始。
这些年他早该习惯,他本来也习惯了,只是上神的消失令他培养出的“无坚不摧”露出了些许缝隙———于是别有用心者便拿着刀斧利剑,试图凿开这条缝来敲骨吸髓。
有上神在的时候,好像什么都不用怕,可现在上神不在,他才是所有人的依靠。
缝隙在鲜血之中消失了,可死去的人却不会再回来。
晓雾下葬在漫山金黄的秋日,金灿灿的落叶里,多了一座小小的坟包。
殷容为她斟了三杯酒,想起初见时,他挑定的这位得力助手被人压着跪在地上,浑身狼狈,眼神却有着一股不肯服输的狠劲———
“效忠我,换你活命。”
“成交!”
于是本该在那天寂静在深宫枯井里的侍女,有了新的、短暂又绚烂的人生
殷容度过了十年来最难捱的冬日,彼时他万人之上,天下至尊,却依旧觉得冷。
大雪将天地化作茫茫,殷容看着那飘落的鹅毛大雪,在心中冷静地给了自己一年的期限。
再等一年,上神若还是不出现他就放下,永远地放下。
元鼎五十八年结束,冬日又至,上神没有来。
元鼎五十九年春,殷容将旧年号“元鼎”改为“景明”,这一年,便也是景明元年。
他在这一年于大殷上下增设慈幼局,加开恩科,广揽有识之士这一年的春日极为热闹,仿佛真的应了这个春风和煦的新年号。
殷容成了极好的天子,对上对下都挑不出太大错处———除了某只盒子里总是不间断响起的敲击,像是蛊惑的心魔。
他井井有条地处理着一切,沉默、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