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见捧着父母的灵位,站在棺木之前,谢徵玄和江颀风一左一右立于她身后。
他们身上的麻衣还在往下滴着水,在脚下汇成一小滩水渍,但三人的脊梁都挺得笔直,目光如炬,直刺龙椅上的皇帝。
皇帝谢明稷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强迫自己坐稳,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紧紧抠着冰冷的龙椅扶手。
“江月见,你不是在雁门关么?如何入的京城?”
“陛下,臣女今日冒死上殿,只为陈诉家父江河将军叛国一案之真相。家父一生忠勇,镇守边关,血染黄沙,却遭奸人构陷,背负通敌叛国之名,含恨而终。家母与府中一百多口性命白白枉死,此冤不雪,天理难容!”
“陛下问我,如何入京,却不问我为何入京么?”
“我能入京,盖因大黎的天下尚不算完了,因大黎的百姓和官员尚有良知。陛下,请允臣女陈情。”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皇帝轻飘飘几句话就能掩盖的了。
谢明稷咬牙道:“你击登闻鼓,口称鸣冤,朕念你父曾有功于社稷,且容你陈情。但若有一句虚言,休怪朕不顾旧情。”
最后一句话,似是警告,毕竟江河的案件皇帝身涉其中,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江月见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却让她混乱的心绪瞬间沉静下来。
她将灵牌轻轻放在最前面的棺盖上,动作轻柔,然后,她抬起头,迎向皇帝那躲闪的眼神,道:
“臣女所言,句句属实,皆有铁证。”
“第一证,人证——平南将军江颀风。事发当时,斥候回禀,阿兄火烧粮仓,图谋不轨,未曾容许他辩驳一二,便堵了口当场拿下。他乃当年粮仓失火案唯一在场之人,请陛下,容阿兄陈情。”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江颀风身上。
江颀风长得与江河七分相像,勃然英姿,剑眉英朗,双眸璀璨,当年他一杆红缨枪一战成名,至今为人称道。
他站在殿前,暴雨如注在他身后挥洒,他眉目潋滟,眼神深邃,此刻望来,分明身着孝衣,却似含战场杀伐的肃杀之感。
江颀风一步踏出,目光沉痛,道:“末将江颀风,参见陛下。末将愿以性命担保,以下所言,绝无半句虚言。”
他环视群臣,将当时情况一一道来:“雁门关粮仓失火之夜,由我值守。当夜风平浪静,父亲与其亲信预备偷袭单于呼韩邪,趁夜潜入。因此战危险,父亲留我驻守江家军,以防不测。”
“当夜,我发现新到的救济粮官印有误,因此向负责接应粮草的郡守府管家吕和顺求证,谁知他做贼心虚,竟奉郡守柳章之命,再度暗中潜入粮仓纵火,毁灭证据。”
“我发现时,火势已起,难以扑救,随后赶到的长史沈遂不由分说,诬陷我为纵火元凶,不仅如此,他还添油加醋,污蔑我与匈奴勾结,意图焚毁军粮,断我边军生路。”
“此乃天大的冤枉,是柳章与幕后黑手,为掩盖其贪墨军粮、掉包官粮之罪行,嫁祸于我,更借此构陷我父。”
“其后,我与父亲被押解回京,本有机会与陛下面陈此事,谁料奸人设计,于途中制造混乱,趁机杀了我父,我也因此坠入山崖,前不久才侥幸醒来。”
“而这一切,真正的幕后黑手……”
他的目光转向皇帝,对上他一瞬间的惊慌,江颀风嗤笑一声,故意停顿,直等到谢明稷几乎窒息,才沉声说:“中书令容愈,残害忠良,祸乱朝纲,罪孽深重。末将江颀风,指控中书令!”
皇帝顿了一瞬,声音有些干哑,喉咙发痒,他胡乱喝了口茶,才问:“空口无凭,你有证据么?”
“凭证在此。”谢徵玄沉稳的声音响起。
他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本纸张泛黄的账册,向众臣展示道:“此乃于郡守府秘库中搜出的原始账册。上面清晰记录了历年朝廷拨付雁门关的粮饷数目、实际入库数目,以及被容愈及柳章贪墨、掉包、私贩的明细。”
“每一笔,都有经手人画押。粮草被换,边军挨饿,根源在此,江颀风正是发现了粮草替换的端倪,才招致杀身之祸。”
“经手粮草替换,知情不报的相关官员,譬如人称三爷的典农中郎将荀敬,皆已拿下。正在殿外等候诏令,随时可审。”
谢徵玄转向谢明稷,道:“账簿上,有容愈亲笔批示的‘准’字,有他府库专用的印鉴。而这些人,更被本王亲眼目睹参与换粮。以上种种,便是中书令贪墨军粮、构陷忠良的铁证。”
内侍在皇帝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注视下,战战兢兢地接过账册,呈到御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