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知非骑在马上,望着眼前这条如恶龙般汹涌的黑暗之河,他想了一会道:“洪水必然是顺势而下,我们如今寻找下游的渡口,多半是无法渡河的,向上游走,过了千崇山,是顺一府,顺一府建在平原之上,齐河在此处河面宽广,虽然无桥,但有官渡,不管如何陛下都要在先太后忌辰之日回到京城。”
杨历久缓缓不出声,手中的缰绳却被他攥的更紧了几分。
萧知非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转头问道:“怎么?有何不妥?”
杨历久不愿抬眼去看他,只将头顶的蓑笠拉得更低了几分,道:“将军,您变了。”
“什么?”
杨历久鼓了口气,这才仰起头,露出两只红通通的眼睛,大声说道:“将军您变了!您还记得为何要回京城吗?您还记得萧晏将军的仇吗?您还记得熙岭将军夫妻二人一辈子不允许进京,不允许与萧家人相见的事情了吗?你现在记得的只有您那个未婚夫,您已经忘了萧家的仇恨了!”
说完,杨历久才开始害怕。
他不该质疑他的将军,全天下没有人比他更在意那刻进骨中的仇恨,他怎么能对他的将军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可,将军开始这般担心那狗皇帝的事情,不能如期回到京城,不正好可以让京城里大乱一场吗?那些个王爷们斗得你死我活,不正好可以搅乱朝政吗?
他从磅礴的大雨中,望向了一旁的人。
萧知非整个人淋在雨中,如一株苍松般挺拔,黑暗中,没人能看得清他的表情。
良久,杨历久才听见他的将军徐徐说道:“我没忘。”
“萧家的仇,我不会忘。”
萧知非拉紧了缰绳,将马儿调转方向,他的声音仿若雷声一般,响彻天际:“这是萧家与那些人之间的仇恨,与旁的人无关。”
说完,他狠狠扬起缰绳,一人一马奔驰在天地之间。
杨历久愣在那里,傻傻的看着萧知非的背影和追风扬起的泥水,他知道能说出这样话的人,肯定不是他的将军。
是那个不知何时爬进了他心尖尖上的人-
宋重云这辈子乃至于上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罪。
他浑身上下仿佛有万千的蚂蚁在啃食一般,又疼又痒,他极度渴望这样的痛楚能有个宣泄的出口。
他想吃那梅子。
发了疯的想吃。
身上的每一处肌肤,每一个脏腑,都想吃。
好像只有吃下那梅子,他才能活过来。
可是,他动不了。
仅有的一点理智,让他还能发现,自己是被人捆绑住了手脚,他的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是谁,宋重云不停的在床榻上翻滚,他想张口咒骂,却发现自己的口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塞进了一团厚厚的布,根本无法出声。
萧秦霜原本想着捆住手脚,让他能在床上躺着,多少还舒服一些,却发现他翻来覆去一阵折腾,还差点把自己给滚到床下,最后也只好将他捆在了床边的架子上。
“殿下,殿下!?”
宋重云毫无意识。
萧秦霜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不禁捏紧了拳头,虽然一开始她也不喜欢这个幽王,可是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她能感觉到这个人与传闻中完全不同。
况且,她亦能感受得到,眼前的人对于他兄长的意义,与常人不同。
此时兄长不在,萧秦霜只能盼着自己能帮兄长看顾好这个殿下。
萧秦霜叹了口气,将佩剑放在一旁,站起走到桌案旁边,刚想要给宋重云倒一杯水,忽然门外传来了声响。
然而此时才不过是寅时三刻,门外到底是何人?
萧秦霜十分警觉,只见她灵巧的转身后,手腕一挑,便拿起长剑横在了身前,那双星眸紧紧盯着大门,压低声音喝道:“谁在外面?”
“是我。”
闻言萧秦霜才舒了口气,这声音她已然十分熟悉,正是当今内阁首辅大臣杨疏。
只见他一身烟灰色的袍子小心翼翼的推开门扉,从露出的缝隙当中,向内张望,目光落在萧秦霜身上时,顿时变得温柔了起来。
“秦霜?将军不在吗?你为何在这里?”
杨疏刚要大摇大摆的走进来,视线却触及被捆在架子上的宋重云,不禁脸色大变,眉心紧蹙,喝道:“你怎么敢捆着殿下?不要命了吗?”
说罢,他大步流星向内走,伸着手想要给宋重云解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