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他们家闭门谢客后,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人来打扰他们了,即使有人在外面喊门,没有特别的事,他们也不开门,久而久之,就没人来了。
除了许凤台和江春水。
江春水是现在临河大队的大队支书,原大队支书也被调到公社里,担任公社干部去了。
江春水就是十几年前,和许明月一起,考上记工员的那位江家村的初中生,十几年时间过去,他如今也三十岁,从记工员,到小队长,再到如今的大队支书。
原本外面大娘的喊声,许明月和孟福生是不打算理会的,可听到是有客人来了,许明月还是推了推孟福生,让他去开门。
阿锦在蒲河口的研究所,阿瑟在临河小学里上学,家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孟福生走到院子门口,刚打开院子的门,就看到正要举起手敲门的范智博。
范智博比孟福生小了好几岁,那十年动荡期间,他也是跟着红小兵四处串联,他脑子比较活,这些年一直过的还算不错。
在他想象当中,自己的表哥应该和这么多年他见到的许许多多被迫害的知识分子一样,满头白发,或者头发花白,人瘦的像根竹竿,脸上完全没有了精气神。
哪怕他已经从父亲那里听说了,表哥在乡下已经结婚,他脑海中,表哥依然是一个颓废的中年人。
可他看到的孟福生和他想象当中,被岁月和生活折磨的形容枯槁的男人,完全不沾边。
他梳着干净整洁的三七分的头发,里面穿着一件灰色衬衫,外面穿着一件深色的薄款羊毛衫,衬衫的领口从羊毛衫的领口里露出来,下面穿着一条灰色长裤,身材精瘦而颀长,面容俊美的不光不见半分苍老,那一双沉静如渊的眼睛也温和了许多。
主要是,眼里有光。
这十多年来,他见过太多太多的人,有些人的苍老,不是身体上的,而是一瞬间心死了,心灰意冷,眼里的光芒便灭了。
他一时间竟有些欣喜,眼眶发热:“哥!”
他先是看孟福生的脸,接着条件反射的去看孟福生的腿。
孟福生下乡到这个地方来,有些手续还是他办的,孟福生走的时候,腿是断了的,他知道。
哪怕他已经尽力为孟福生找了中医开了药,给腿上用桦树皮捆绑固定住,稳住骨头不移位,可路上的变故太多了,就连他都不知道,表哥下乡后会如何。
有时候他只庆幸表哥下去的早,是以技术员的身份下乡的,不是如后来那些人那样,以劳改犯的身份。
要是再迟两年,表哥能不能活着他都不知道。
那些年,死了太多的人。
孟福生见到他也有一瞬间的惊诧,却又好似在意料之中,多年未见亲人,他也只是打开了院门,身体侧着招呼他,“进来吧。”
“哎!”
范智博裤腿有些湿了,腿上有些冷飕飕的,赶紧钻进了院门。
转身关门的时候,就看到大河沟对岸的水泥马路上,好奇的站着许多看热闹的村里人。
他举手朝这些人打了个招呼,就关上院门,跟着孟福生往院子里走了。
孟福生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他看着孟福生的腿,见他的腿走路与常人完全一样,丝毫看不出这条腿曾经被打断,骨头碎裂,稍有差池就可能落下终身残疾。
他松了口气,又打量着院子周围。
菜园子里只剩下萝卜、香菜、白菜等一些蔬菜,倒是院子的枝头上,火红的柿子和成熟爆开的板栗,挂满枝头,地上还有几只被鸟雀啄下来,落到地面上的红柿子和板栗壳。
这些落下的板栗和板栗壳,都是要扫回去的,板栗烤着吃、煮着吃、炒着吃都很粉糯香甜,板栗壳可以作为冬季火盆烤火用的原料。
孟福生走到廊下,拎个竹椅给范智博,又拿了双乡下的布鞋给他换上,自己坐到一旁的摇椅上,身体闲适地摇晃了两下,抬眼看他:“你怎么来了?”
范智博仔细的打量着孟福生的神情,判断他在乡下结婚,娶了一个乡下女人,是被逼无奈,还是什么状况和心理,说:“我爸都回京城一段时日了,我见你还没回来,就过来接你呗~!”他朝着屋内看了一眼:“怎么没见我嫂子?”
他说这话时,眼睛紧紧盯着孟福生的神情。
只见孟福生唇角漾起一个浅浅的笑意,眉眼都跟着柔和了许多,说:“你嫂子在复习功课,下个月就高考了。”
*
孟技术员的家人开着小汽车来接他回家的事,瞬间传遍了整个临河大队。
有人好奇的去大队部下面的稻场上,近距离的看着小汽车,有的还伸手小心的摸一摸,摸完一连激动。
有的则捧着饭碗,站在大队部的门口,朝荒山看,看那人什么时候出来,是他自己走的,还是带着孟福生一起走的。
他们都估计,应该是一起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