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赵小丽新得的那个工作室里,一切都亮堂堂的。
南国的阳光慷慨又热烈,穿过被她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在水泥地面上投下大块大块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和一股淡淡的松节油与颜料混合的气味。
画架就立在光线最好的地方。
上面,静静地安放着那只梁文浩送来的青釉瓷盘。
经过整整两天的构思与练习,在废掉了几十张画稿后,赵小丽终于准备正式动笔。
她今天穿了一件方便活动的旧衬衫,长发用一根布条随意地束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干净的脖颈。她的面前,摆着几个小小的颜料碟,里面挤出的颜料,并非传统的青花钴料,而是几抹鲜艳的色彩。
这是她特地向母亲要来的,汇川实业研发部正在试验阶段的釉上彩颜料。
母亲赵淑芬起初并不同意,觉得这种新颜料性能还不稳定,用在如此清雅的天青釉上,风险太大,稍有不慎,就会显得艳俗,彻底毁掉这块好不容易烧成的素胎。
但赵小丽坚持。
她想要画的,不是传统的山水花鸟,不是那种沉静内敛的意境。她脑海里的那几尾鲤鱼,必须是鲜活的,是跳脱的,是带着生命温度的。只有这种烧成后色泽饱满明亮的釉上彩,才能赋予它们真正的“生命”。
最终,赵淑芬还是松了口,只给了她一点点,让她自己去“折腾”。
赵小丽深吸一口气,将胸中的杂念与紧张,随着这口气一同缓缓吐出。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和眼前这块温润的“画布”。
她拿起最细的一支勾线笔,蘸上调好的赭石色,手腕悬空,笔尖稳定地落在光滑冰凉的盘面上。
没有丝毫迟疑,笔尖游走,一条流畅的弧线便勾勒出鱼的脊背。转折,回旋,鱼尾的形态便已初现。
她的动作极轻,极稳,仿佛不是在画画,而是在进行一场庄重的仪式。
这几天,她闭上眼,脑子里全都是鱼在水中游弋的姿态。是摆尾时水波的荡漾,是转身时鳞片的闪光,是追逐嬉戏时的灵巧与迅捷。
这些画面,早已刻进了她的脑子里,如今她要做的,就是将它们从脑海中“请”出来,安放在这只盘子上。
勾勒完轮廓,她换了一支稍粗的笔,蘸上那抹最耀眼的红色。
当第一笔红色落在天青色的底釉上时,赵小丽自己都感到一阵轻微的震动。
那红色,太鲜活了!
在清冷如雨后天空的青釉映衬下,这抹红仿佛不是颜料,而是一滴滚烫的心头血,带着灼人的温度和力量,瞬间点亮了整个盘面。
她屏住呼吸,用笔尖将红色填入鱼身,下笔处色重,边缘处渐淡,营造出一种自然的立体感。
几尾红鲤,形态各异。
有的昂首向上,似乎要跃出水面;有的回身摆尾,像是在与同伴嬉戏;还有一尾,藏在水草之后,只露出半个身子,带着几分娇羞与试探。
画完鱼,她又换笔,用极淡的墨色,以写意的手法,在盘底和边缘处点染出几丛摇曳的水草。那墨色浓淡相宜,笔触潇洒,看似随意,却恰到好处地营造出了水的质感与流动感。
当最后一笔落下,赵小丽放下画笔,后退一步。
她看着画架上的瓷盘,心脏不自觉地加速跳动。
盘中的红鲤,仿佛被注入了灵魂。那红色在天青色的底子上,显得格外醒目而又不失雅致,像是真的有几尾漂亮的锦鲤,在一方清澈见底的池水中,无忧无虑地游动。
静中有动,动中有静。
一股难以言喻的生命力,从盘面上扑面而来。
连她自己都感到一阵惊喜。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图案,这是一幅有了生命力的画作。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叮铃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