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香粉末和尘埃混合的微辛气味循着琴声钻入吕岑亦的鼻腔,让他有些分神。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从手中的台词稿飘走,穿越了空中粼粼飞舞的尘埃,望向了那个拿着琴弓的背影。
他们似乎在持续反复合奏一小段内容,连吕岑亦几乎都记下旋律。温丝椋还是穿着跟所有人都一样的校服,但坐在那里又独独被笼上一层细绒绒的日光。在那个肢体随着旋律晃动的瞬间,她侧过脸与宋书扬对视的瞬间,吕岑亦才觉得不一样。
温丝椋平时很少这么认真,和她平时不太一样。
和周遭的所有人也都不一样。
唇间的单词也跟着大脑一起打了个磕绊,吕岑亦听到自己念:“HandsomederellaaifulPrinceEdwardaredang。”
(帅气的辛德瑞拉和美丽的爱德华王子正在跳舞。)
琴弓和琴弦摩擦的声音停滞了片刻,取而代之的是温丝椋稍加抑制过的嘲笑声,她暂停了手中的动作,转过头看吕岑亦:
“小机器人故障了?”
温丝椋的笑脸和日光闪耀在同一个时空,和混乱嘈杂的排练声混合在一块,和吕岑亦自己平淡无趣的报幕声纠缠到一起。
——完全是混沌的产物。
但吕岑亦居然觉得A4纸上无趣的辛德瑞拉和王子的故事梗概在此刻也具象化,掺杂在大提琴的旋律中流淌在眼前。
总之像童话里仙女教母施的魔法,圆舞曲完美落幕的最后一个音符,在钢琴明亮的高音和大提琴深沉的泛音中,吕岑亦最终完整地完成了一遍有感情的报幕:
“ThankyouauswishderellaandEdwardhappyforever。”
“好!伴奏组可以先走了。吕岑亦,你再念一遍给我听,你这个位置看似不重要其实极其关键……”
温丝椋见状蹦蹦跳跳地将大提琴背回身上,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吕岑亦听到她对宋书扬说:“走吧,我请你喝水。”
本来就是这样。吕岑亦才不是温丝椋心中那个特殊的朋友。
温丝椋就是这样一个性格很好的人,即使是曾经不喜欢的人也能公平看待友善对待,她这样的人不会缺朋友。
更不缺他这样性格很差的朋友。吕岑亦告诉自己。
历经一下午磨难的吕岑亦坐在书桌前,家里的阿姨贴心地为他端上果盘。
“少爷,先生太太这个月都很忙,可能基本不会回家。”
“他们今天离开之前让我转达您,在选科的时候请务必选择纯理科组合。”
吕岑亦轻轻地勾了勾唇角,“阿姨,上个学期就重新选完科目分好班了。”
阿姨尴尬地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少爷,先生太太就是太忙了没注意到,您这段时间得多多体谅他们了。”
只有这段时间吗。吕岑亦在读故事书的年纪就已经学会体谅了。一个人在沙发上等到睡着,面对满脸愧疚来拥抱他的吕母时也总是习惯说没关系。
但这样也好,至少没有人会收他的游戏机。
他小时候经常想不通为什么父母在忙得无心关注他生活日常的情况下,依然能代替他做出每一个跟他的人生发展方向有关的抉择。
他后来终于明白,正因为他们的命令往往是理性而不留与任何拒绝余地的,做出的抉择也往往是最佳方案。吕岑亦没有忤逆的权利,也没有忤逆的必要。
他的人生早就被谱写好。他知道。
面对着眼前晦涩冗长的文本题,吕岑亦突然觉得心烦,眼前的文字无论如何也凑不成完整的意思。于是他直接跳过到语言文字运用题。
“文段中有多处错别字,请找出两处并改正。”
笔尖逐字划过题干,却在不符合题干要求的四个字上顿了顿。吕岑亦目光也随着笔尖的停顿滞了滞:
“丝光椋鸟。”指尖握笔的力度陡然加重。
原来真的有这种鸟啊。吕岑亦对鸟类不甚了解,此刻眼前也只能浮现出温丝椋和宋书扬并肩走的画面。
不是还说他扰你清梦吗,怎么现在关系这么好了?
大脑不适时地冒出古怪想法,回过神来时笔尖已经在那四个字旁洇出了一团乱麻般的墨迹,醒目得无处遁形。
吕岑亦不知道今天无名的情绪发自何端。
真的好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