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下雨,通州全城俱寂。
唯有远郊一处庄子,屋内笙歌不歇、灯火通明。
大雨滂沱,庄外聚着一圈人,有人撑伞张望,有人冒雨站立不肯挪步。
路人见状不解问道:“这大雨天,你们在这儿候什么?”
一人笑道:“等赏银呢。”
“听说庄里住了位少爷,喝多酒就撒钱。昨儿才有人捡了整整一锭银子!”
“谁晓得今儿运气落谁头上。”
那路人听罢也跟着站在檐下张望。
正抬头间,庄内传出一阵惊叫,紧接着屋门猛然被人推开,舞姬乐师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满脸惊惶。
“都滚!”
几名壮汉手持兵刃将人驱赶,围观众人也惊吓着逃开。
屋内酒气冲鼻,杜绍成瘫在榻上,听见吵闹声挣扎着抬头,一看来人不是熟面孔,便冷笑一声吐字含混:“你他娘的是谁……搅老子好梦……知道爷是谁吗?”
他踉跄着扑来指着来人咆哮:“这里是通州,爷说了算,给我滚!”
领头的男人站在原地不动,只静静看着他发疯一般挣扎叫骂,眼中没有半点波澜。
等他骂得口干舌燥,脚下一滑摔坐在地才出声:“还想多活几天就闭嘴。”
杜绍成虽摔得狼狈,嘴上却仍不肯饶人,那男人似是烦了,快步靠近一掌将他打晕。
如此反复,倒也安生了几日。
直到第五夜,风止雨歇。
门外的守卫刚打着哈欠,几道黑影便如鬼魅般自檐下掠过,守卫连声都未发出便倒地毙命。
其余守卫骤然惊觉拔刀围攻,却哪里敌得过训练有素的死士。
不过数息,院中鲜血横流。
推门入内,杜绍成醉得浑然不觉,半倚在榻上胡乱咕哝,刀锋落下时他还未睁眼,待他醒来只觉浑身剧痛,想喊却发不出声,血涌出喉咙剩破碎喘息。
暗卫毫不留情,一刀接着一刀,皆落在胸腹要害,不给半点生机。
眨眼间,榻上被鲜红浸透。
杜绍成死时睁着眼,眼白几乎全翻出来,脸色青黑扭曲如鬼,褥子被捅出十数个血洞。
见他咽气,暗卫收刀退开,将屋中一切能燃的帷幔、酒具、木案打翻,泼上油脂点燃火折。
尸体在火焰中渐渐卷曲焦黑,那张曾骄狂放肆的脸,也在烈焰里迅速化作灰烬。
烟雾飘得极高,随风势南下,宛若无声的丧钟,一路飘向上京。
谁都没想到,抓捕杜绍成的圣旨还没到,他就死了。
百姓们都说是应了童谣。
正那时,杜延庆的囚车刚进上京城门,人未落地,通州庄子一夜被焚、杜绍成已葬火中的消息便已传入耳中。
“你再说一遍!谁死了?!”
杜延庆双眼猩红,抓着囚车栏杆拼命摇晃,嘶吼道。
怎么会这样,绍成明明在庄子上躲得好好的,怎么就死了呢?
雨水顺着鬓角流下,泥污溅了满身,他却连眼都不眨,只是一遍遍地猛撞栏杆,像要从这铁笼中挣脱出去。
他知道这个儿子不争气,可却是他唯一的血脉,纵有千万般错,也不该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他忽觉胸口一阵钝痛,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那童谣在耳边回荡:杜家亡、杜家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