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头儿就悄悄吩咐了,这一路要好生“照应”着,别让他受了什么不该受的委屈。
官兵们心里明白,上头有人保这杜延庆。
于是吃的用的,都悄悄换了最好的,夜里宿营连火堆都给他升得最旺。若不是身穿囚服、锁了镣铐,旁人看了,还以为是哪位大人升迁进京了。
赶了几天路,烈日悬空闷得厉害,几名官兵满头大汗,有人偷偷解了半边甲胄,抹了把额角的汗道:“再这样赶下去,只怕杜大人还没进京就得在路上病了。”
领头的踌躇片刻,终还是招呼道:“前头路口有处歇脚摊子,让车停一刻,歇一歇。”
摊子是本地人搭的小棚,卖点瓜果凉水,也顺道给过路人歇脚。老板是个中年汉子,正打着赤膊扇风,旁边几个小孩围着水缸蹲着玩,叽叽喳喳笑个不停。
没一会儿,那几个孩子吵吵闹闹地跑开了,光着脚在黄尘里疯跑,边跑还边唱着什么:“一船银,写双账,一本真,一本谎。赤印郎,漕舟上,银没了,命也丧……”
几个官兵听了不以为意,只当是寻常童趣,“唱得倒是押韵,哪里学来的?”
“这几日附近的孩子都在唱,听说是从上京一个道士口中传出来的,说是天机叻,孩子们只学了一半。”中年汉子笑道,又给官兵捧出一大盘蜜瓜,“这瓜可甜了,官爷们慢用。”
官兵们边吃边笑,孩子们仍在一旁唱。
那调子一字一句,落在杜延庆耳中,却像刀子般扎进心头。
他原本合着眼养神,骤然睁开,眸光凌厉。
偏这时,那几只一路跟着的乌鸦忽然炸了窝般大叫,扑棱着翅膀从树枝上飞起,汉子也嫌晦气,拿着苕帚去赶,乌鸦四处乱飞最后竟落在囚车上,汉子便不敢靠近。
乌鸦是不详之兆。
杜延庆心想,此次设局计划周密,怎么可能泄漏出去?可那童谣听着分明像是有人早就知道他们的谋划,故意放出的风声。
小道消息尚可遮掩,可传唱成谣,终会在天子的耳边越传越响。
赤印郎说的不就是绍成?崔晋说过会安排人护杜家老小,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应当不会背弃。
杜延庆强迫自己闭上眼,可掌心却早已汗湿。
“不会有事的。”他在心底反复低语。
风声未歇黄尘迷眼,远处天边一线阴沉,暴雨将至。杜延庆心跳得极重,仿佛那雨是冲着他杜家来的。
不知绍成躲在庄子里可还安好?
此时通州城早已被雨幕笼罩。
街市上空无一人,地上的积水早没过脚踝,街角积满泥污,连野狗都不再游荡。
灰蒙一片中,整座城似被死气锁住。
可与城中沉沉死寂不同,十里之外的庄子却热闹得很。
雨声被雅乐遮掩,杜绍成赤裸着上身,懒倚在软榻上,一手持盏,一手揽着香肩,怀中女子轻笑柔语,娇态百出。
“再饮一杯,少爷。”女子捧盏贴近,娇声如燕。
杜绍成哧笑一声,手掌顺势拍上那纤腰,“把爷伺候好了,赏银少不了你的!”
说着,他抓起一大把银子扔出去,惹得众人疯抢。
舞姬笑如银铃,曲子越发轻快,不知哪家的官宦子弟也一并在座,举杯交错间皆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模样。
杜绍成仰头饮尽杯中酒,眉眼轻浮:“你们说我爹是不是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