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手里也拿着一个同样的酒壶,在手中掂量了几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一般轻笑了一声,惹得朱竹清略微好奇地侧眸看她。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人而已。”沧瞳弯了弯眼睛,转过头来和她对视,“和戴沐白的武魂融合技练习不顺利?”
朱竹清抓着酒壶的手紧了紧。
她是个要强的人,否则不会在入学魂力等级最低——尽管她年纪最小,这件事也无可厚非——的基础下这么快就突破魂尊境界,哪怕有沧瞳的帮助,她的拼命程度也可见一斑。
所以也正是这样,明知道武魂融合技可以在团战中发挥多大的作用,却因为她个人的情绪而迟迟得不到进展,由此而生的焦虑和愧怍才渐渐与日俱增。
和宁荣荣不同,她因为戴沐白当时对她说的话,同样很讨厌他,但她在战场之外可以听凭自己心意地不和他有什么交集,在斗魂场上也不会为好恶所左右,对他的辅助有所偏私。
可她做不到。
武魂融合技不仅只是武魂本身的契合相融,还需要发动融合技的双方全身心地信任接纳彼此,可每次一接近戴沐白,她的心底就难以遏制地滋生出反感与厌恶,以至在身体上都会表现出来。
“……对不起。”她只能低声说。
“啊,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沧瞳摇晃着酒壶里的果汁,语气依然是轻松随意的,“竹清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
朱竹清轻声回答:“为了活下去。”
她从来没有什么宏大的愿景,她没有余力去思考这些东西,白虎与灵猫追逐搏杀的丛林里,如果不竭尽全力地奔跑,就会被吃掉,但就算再努力,好像也逃不开从出生就设下的罗网,往前是刀尖,往后是悬崖。
可即使是这样,她也想活下去,哪怕他们的权柄与力量山海般无可撼动,能轻易地碾碎她的骨头,折断她的脊梁,她也不要死得轻如尘埃,一拂即逝。
明明都已经做好了这种觉悟了,面对戴沐白时,却还是控制不了自己,这让她觉得,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软弱。
沧瞳并不意外朱竹清的回答,虽然看似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但她冰冷的外壳下始终燃烧着什么东西,只有靠近她,才能感觉到那每一次心跳下迸发着的惊人的生命力,以及由此而生的热度。
身旁的少女蜷缩着,像一只应激后下意识地藏起了柔软肚皮的小兽,将周身炸开的尖刺面对着这个世界。
“其实我也有很多讨厌的东西哦。”沧瞳说。
或明亮或昏暗的灯盏连接在一起,汇聚成了一片灯火流离的海洋,连不远处的索托大斗魂场门口的行人都少了,岑寂的月光笼罩下一片静谧安详的景象。
只要她从来没有低头去看。
散落一地的花枝被人践踏碾过,廉价的粉红色灯笼摇曳在勾栏的檐下,死掉的人发不出声音。
她讨厌这些事,讨厌没完没了的言语机锋,阴谋诡计,讨厌王座上那群穿金戴银道貌岸然的癞蛤蟆,讨厌每天一睁眼就要想今天还有哪些事需要做。
“比起我现在正在做的事,其实我一直都更想当一个游侠,带着我的弓在大陆上游历,讨伐恐怖的怪物,收集佚失的传说。”她说,“去北境的冰海上观鲸,通天彻地的光像漫卷的丝绸裙摆一样从天幕上垂落下来。”
柔软而轻飘的语调被夜风托起,乘着它晃晃悠悠地拂过朱竹清的耳畔。
她没有去过北境,自然也没有见过那里的景象,但看着这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她觉得那也并不是多么难以想象,冰海就是她瞳仁的颜色,而那瑰丽莫测如梦似幻的光该与此时她眼中的神采相似,让她漆黑的瞳孔中也不由自主地生出迷惘与憧憬来。
沧瞳歪着头,轻轻笑着:“我会把看到的这些都写进我的故事里,等书出版了,人们迫不及待地翻开下一页,想要看到后续,但他们只会看到我休刊的消息,因为那时候我已经踏上下一段旅行了,他们会抓心挠肝地骂我恶意拖更,可他们谁都找不到我。”
少女狡黠的笑意在她眼中一闪而逝,倏忽迅速冻结成冰,但因为明灭的灯火依然倒映在她的眼底,于是那点跃动的温暖光色便显得愈发明亮灼人了起来,就像冰下燃点着的炬火。
“其实现在我想过这样的生活也可以,但就算是这样,我依然要被迫妥协地避开一些我想写但有些人无法接受的东西……我不喜欢这样,所以我要想办法让他们都闭上嘴。而在这之前,我必须要忍耐我所讨厌的这一切。”
她伸出手,摸了摸她柔软的黑发,她的动作那么轻柔,神情却那么冷酷。
一如她的语气:“但我从来不会觉得这是妥协,是驯服,是原谅,是背叛了自己……我忍受这一切,是因为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对此施行报应。”
朱竹清怔愣地看着她,无意识地把手按在了胸口上,五指收紧蜷起。她的身体微微战栗着,分不清这是因为对她口中的未来的向往还是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