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他休息的窝棚里喊他:“去吃饭啊。”
玉天心正在用腕带重新绑紧袖口,一圈一圈地绕过手腕系紧,这种不用耗费心力的简单动作终于让他从一整天的重复性劳作中脱离了出来,有了思考的余暇。
但在沧瞳看来,他完全就是在神游天外,喊了他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后,她直接走了进来,半蹲下来和他视线平齐:“你想什么呢?”
一天下来,她整个人都像是在泥巴地里滚了一圈,只有一双眼睛还是亮晶晶的,这样骤然靠近,让玉天心不由自主地呼吸一滞。
她却好像一点都意识不到两个人现在实在靠得太近了,眼里只有疑惑。
玉天心确实是在走神。
尽管出身于蓝电霸王龙宗,但他其实并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人,虽然和现在的辛苦不能算是一回事,不过跟着玉元震在雪山上结庐而居时,他连喝水都要自己拾柴化雪烧开,因此这点劳动量对他而言并非难以忍受。
他只是在想沧瞳。
他不明白她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倘若是为了邀买人心,可她甚至连武魂殿的名号都没有提及过。
武魂殿的教义的确是因行称义,但这种论调在他眼里,只不过是用来包装自己的花团锦簇的空话罢了。
……难道这世间真的有以救赎万民为己任的义人吗?
他是这么想的,也这么问出来了。
他的语气算不上客气,因此沧瞳难得愣了一下,那双眼睛在他面前轻轻眨了眨,没有他预想中的慌乱或恼火,她只是换了个姿势,把手肘支在膝盖上用手撑住了下巴,睫羽微微掀起,静静地看着他。
她问他:“玉天心,你想当宗主吗?”
玉天心的眉梢一跳,神情立刻变得冷厉了起来。
她却仿佛根本不在意他的反应,只是清晰平静地对他说:“那你就该明白,我现在是在帮你。”
是这双眼睛在这样自下而上地看人时能愈发凸显出它们的摄人心魄吗,还是因为她话语中蕴含的意义?玉天心只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撞了一下,无法言喻的感觉甚至攫住了他的呼吸。
可扰乱他心绪的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瞳仁空明如洗,不靠近,亦不远离,在离他咫尺之遥的地方向他微笑:“——你来过这里,做过事情,他们是会看到的。”
看,她知道自己在哪个角度怎么笑起来最漂亮,她一定是故意的——
他猛地站起身,几乎是有些狼狈地掀开油布帘子——窝棚低矮,他个子又高,这一下差点一头撞到顶上,把沧瞳吓了一跳,抱怨了一句“轻点儿!别把棚子撞塌了”——大步走了出去。
雨又开始下了,只是迷迷蒙蒙的薄雨,落在脸上的冰凉雨丝让他混乱的头脑和心绪都重新清醒了下来。
……如果真的像她所说的一样,那为什么要是他呢?
带着没有得到解答的困惑和茫然,玉天心注视着眼前满目疮痍的土地,和在它之上忙碌的人群,每一个人都灰头土脸,每一个都筋疲力竭,魂师和普通人,贵族和平民,他们现在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了,他自己也一样。
——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窝棚里,沧瞳神情如常地从玉天心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上收回了目光。
他有天赋,不是个笨蛋,眼里有活,比起其他人,如果他想要那个位置,沧瞳不介意在将来的某个时刻推他一把。
何况他还这么喜欢她。
这个念头轻飘飘地在她脑海中打了个转,便被如黑沉的潮水般涌上的疲惫和困倦淹没了,窝棚虽然四面漏风,但起码可以阻碍外面湿冷的雨水,看样子不会再有大雨了,那就睡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
……不过她是不是还忘记了一件事?算了不管了。
女孩蜷缩在他用来充当床铺的干草垫上睡着了,她不是身量娇小的人,但这样蜷起来,看着就只有小小的一团,已经快要燃尽的油灯昏黄的光洒下来,照在她的脸上。
这就是玉天心回到窝棚里后看到的场景。
他微微一怔,心想也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能见到她这么安静乖巧的样子了。
但仿佛是连睡梦中都要和他对着干,就在他的心中因为这件事而生出了一点柔软的情愫时,她翻了个身,换了个四仰八叉的姿势,一个人硬生生霸占了整张草垫。
……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的窝棚。
……睡得没心没肺的,跟小猪一样。
玉天心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个理直气壮鸠占鹊巢的家伙,到最后还是没有叫醒她,还从魂导器里拿出了一套干净的被子盖在了她身上。
她在睡梦中被温暖干爽的棉花包裹,自动自发地把被子往身上拽了拽,把脸埋进里面,却又让一条手臂和半边小腿露在了外面,玉天心又站起身来,把她冷得吓人的手脚搁回去,给她掖好被角。
做完这一切,他坐到了风口的位置,背对着她,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棚顶阻隔了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伴随着她匀净平缓的呼吸,他的也渐渐沉静了下来,彼此交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