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钟鼓响,皇城宫门缓缓而开。
满朝文武鱼贯而入,步履沉稳。皇上大病初愈后的每个早朝,皇后都要借着担忧龙体为由垂帘听政。
皇帝面色苍白,端坐于御座之上,额角还贴着温玉降热膏,神情微怔,眼底隐隐透着疲态与困顿。他的手指轻轻抚着座椅扶手,像是在压制某种情绪。
“启禀圣上——”
户部尚书高声启奏:“陵州一带连月干旱,田地龟裂,井泉断流,民不聊生。朝廷当务之急是支援赈灾,以安民心。”
话音刚落,便有人冷笑出声:“户部说得倒是轻巧,陵州乃昱王封地,王爷文韬武略,又坐拥一省众兵,自有能力解决,何劳圣上操此闲心?”
众臣听了议论纷纷,顿时朝野分为两派。
有主张出资出力支援者反驳:“陵州虽为藩王领地,百姓却仍是大晋子民!此旱若蔓延开来灾及东南,迟则恐动江南漕运,届时动摇国本。”
反对者却不依:“如今四周荒蛮仍虎视眈眈,操练军马不敢懈怠一日,国库捉襟见肘,战备粮草未清。再者,如此大事若交由昱王处置,岂非令其声望更胜,旁人难驯?”
这一句“难驯”,字字带刺,竟是直指昱王图谋不轨。皇帝手指一顿,眸中微沉。
就在此时,凤袍曳地,一道身影缓缓上前。
“皇上既病初愈,理当静养,何苦受此纷扰?”皇后温婉一笑,语气柔和,却携三分压制之意,“朝政之事,交由臣子操心便是,再不济还有太子分忧,皇上龙体才是关乎国运呐。”
御座之上,楚熙恒面无表情,默然良久,终是颔首,道:“丞相意下如何?”
丞相李容修拱手出列,道:“微臣以为,陵州乃藩王之地,王爷理当先行安抚。若灾情扩大至不可控,朝廷再支援赈灾也不迟。”一番话说得圆滑漂亮宛如像没说一样,却也不失给了皇帝一个台阶堵住悠悠之口。
当初费了多大劲才把昱王赶出京城按在陵州,他和昱王妃手中的兵权未能上交实乃楚熙恒心头一大患,如今赶上天灾,楚熙恒心里高兴都来不及呢,还救?
随便说了两句体恤民情的漂亮话应付百官,皇上便挥手退朝了,这几日兴许是气候潮热,将将坐了会儿他便觉得喘气都累,摆驾回宫休息去了。
退朝后,李容修在御花园角门外换了件更妥帖的外袍,掐着时间算着皇上已经歇下了,这才缓步凤仪宫,去向皇后请安。
他恭敬奉上一小卷密信:“微臣听闻,皇后娘娘要的东西,恐已落入大皇子手中。”
皇后脸上的笑意逐渐消散,手中茶盖轻扣瓷盏:“楚泽?叫他一声大皇子是便宜他了。真是阴魂不散啊,和他母妃一样下贱。”
说起来自那日在太后寿宴看到楚泽后,皇后便一直睡不好,连续几夜梦见瑾妃血榻,气得她把这个账全算在死去的瑾妃头上,命人给她念了七日锁魂咒才消气,哪怕是已死了十几年的人,竟还能扰她清梦。
楚泽的母妃,当今圣上、昔日太子的宠妾,因早产崩于胎难,圣上登基后仍心有怜惜将其追封为瑾妃,寓意美玉内敛,藏而不耀,此事皇后始终耿耿于怀。后身为大皇子的楚泽更是被皇后以“睹子思人有伤龙体”为由赶出宫外,于京城归隐寺长大,非重大宫宴不得入宫。
现在看来,他命真是大,那么多副“养血膳”下去,瑾妃都没撑过去,他早产五十多日竟还能活下!
“我以为他如此长大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了。”皇后半阖眸子,语调仍旧平静:“归隐寺都没能将他的血性抹去吗?”话音一转,眼神却陡然冷下来,“看来,他也不是个甘愿寂寂无声的孝子啊。”
李容修似是听出了皇后的言外之意,轻声应着:“皇后娘娘的意思是……除去隐患?”
“先不急。”皇后低低笑了一声,修长手指拨弄茶盖,“蛇未出洞前,怎知咬的是谁。”
***
夜幕降临,大理寺中灯火通明。
楚泽留下一道命令给江鹤:“今夜布防,当心刺客”,随后悄然前往城郊归隐寺。
他一身素衣,站在归隐寺外的青石道上,望着天边一抹未散的霞光,眼底沉静如水。归隐寺自古香火鼎盛,亦是京中少数可以为皇家祈福祷雨的佛光胜地。
他踏入山门时,不远处的小殿外,一道熟悉的背影正对着佛像叩首。
稀奇,她怎么在这?
今夜的项华也是一袭素衣,发髻未束,跪于蒲团之上,神情虔诚。手边一盏油灯摇曳微光,纸上墨迹未干,赫然写着“求雨”二字。
是为陵州祈福求雨?
楚泽静静站在门口,没出声。良久,他轻声唤道:“求得雨否?”
项华回头一怔,待看清是他,神色微变。
“是你?你怎么在这?”
楚泽慢慢走来:“你期盼是谁呢?”
项华没理会,而是揶揄起他来:“听说陵州大旱,身为皇子是不是该做点什么,而非只是求神呢?”
“哎?你求神我也求神,怎么还分出贵贱来了?”
他慢条斯理地跪在蒲团上,回头看她:“便宜你了,让你看本皇子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