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倪惜刚刚经历了手术,甚至同样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如果再让她知道,她一直努力想要理解,甚至偶尔会怀念的父亲,竟然是这样一个为了家族“体面”可以牺牲无辜者性命,亲手制造人间惨剧的帮凶甚至主谋……她会崩溃的。
她珍视的关于父亲的最后一点念想,她对“家”这个概念残存的温暖认知,会被彻底碾碎。这份真相的残酷,远超她能承受的极限。
“郑勋。”李默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关于吴芸的一切,包括今天调阅档案的记录,全部封存。这件事,到此为止。绝不能让倪惜知道一丝一毫。”
“明白,老板。”郑勋肃然应道。
李默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异国风景,眼神却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远方的倪惜身上。守护她此刻的安宁,比揭开血淋淋的真相更重要。即使这沉默本身,也是一种煎熬。
经过一周的出差,李默终于回到了飞鹅山。长途飞行的疲惫还刻在李默的眉宇间,他刚踏进港岛家中的玄关,甚至没来得及脱下外套,姚睿轩就像一阵风似的从客厅冲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担忧和“大事不好”的复杂表情。
“舅舅!你可算回来了!”姚睿轩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出大事了!舅妈她打算回倪氏!”
李默解领带的手猛地顿住,锐利的目光瞬间锁住姚睿轩:“你说什么?回倪氏?”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凝。
“是啊!她说要聘我当助理呢……”姚睿轩的话说到一半,被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给打断了。
倪惜站在楼梯中段,穿着一身素净的家居服,语气谴责:“姚睿轩,你真是个大嘴巴。”
李默倏然抬头。
楼梯上的倪惜身形依然有些单薄,但背脊挺得笔直。她没有看姚睿轩,清亮的眸光直直落在李默脸上,里面没有一丝犹豫或试探,只有不容置疑的决心。
“李默,你听到了,我要回倪氏工作。”
“你身体还没养好,胡闹什么!”李默几乎是立刻反驳,眉头紧锁,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他脱下外套随手扔给旁边的佣人,大步走向楼梯下方,仰视着倪惜,试图用气势压制她突发的念头。“倪氏现在是个烂摊子,一个无底洞!你回去能做什么?把自己也搭进去吗?”
“我不是去救倪威的倪氏,也不是爸爸的倪氏。”倪惜的声音拔高了几分,清晰地回荡在挑高的大厅里,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力量,“我是去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那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属于你的?”李默下颌线条绷紧,眼神锐利如刀,“你知道操持一个濒临破产的集团需要耗费多少心血?需要面对多少豺狼虎豹?需要承担多大的压力和风险?你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他的担忧是真实的,倪氏现在就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他绝不允许倪惜靠近。
“所以说到底,你还是觉得我不行?还是觉得我该像只金丝雀一样,永远待在你精心打造的笼子里?”倪惜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向下走,目光毫不退让地迎视着李默,“李默,你反对,真的是因为担心我的身体?还是因为……你不想让我抛头露面,不想让我走出你的掌控范围?你的控制欲,就这么强吗?”
“控制欲?”李默的瞳孔骤然一缩,像是被这个词狠狠刺了一下。他从未想过倪惜会这样解读他的保护。一股混杂着被误解的怒气和更深担忧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倪惜!你讲点道理!我只是不想看你……”
“不想看我什么?”倪惜已经走到他面前,两人隔着最后几级台阶,距离很近,气氛却剑拔弩张,“不想看我失败?还是不想看我脱离你的保护,去做一件你认为我做不到的事?”
“我是担心你的健康!”李默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忘了你刚出院多久?忘了你还在等……”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倪惜打断他,语气决绝,“李默,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我只是在告知你我的决定。倪氏,我必须回去。那是本该属于我的未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倪威彻底毁掉,更不能看着它落入旁人之手!就算它现在是个火坑,我也要跳下去把它抢回来!”
“你!”李默被她话语里的决绝堵得一时语塞。他看着眼前这张苍白却异常倔强的脸,那双眼睛里燃烧着他从未见过的火焰,那不再是过去的迷茫、依赖或隐忍,而是一种近乎孤勇的、要夺回属于自己东西的狠劲。他意识到,这不是一时冲动,她是认真的。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
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冷白的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也映照出彼此眼中无法调和的坚持与担忧。
刚才还因李默归来而有些许生气的客厅,此刻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僵冷。佣人早已识趣地退开,姚睿轩更是大气不敢出,缩在角落,只恨自己不能原地消失。
一个寸步不让,忧心忡忡却方式强硬。一个破釜沉舟,意志坚定却敏感地嗅到了“控制”的味道。谁也无法说服谁,巨大的分歧横亘在两人之间,冰冷的气氛弥漫开来,将这个华丽的家瞬间变成了一个无声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