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前所未有的坚定,他捧起她的脸,拇指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痕,一字一句,如同最郑重的誓言,“倪惜,你听好了。只要我李默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离开你。上天入地,碧落黄泉,你都别想甩掉我。”
夜色温柔地笼罩着病房,窗外的城市灯火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此刻也化作了宁静的伴奏。
结婚的第九年,他们终于,坦诚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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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李默难得地享受着“病号”的待遇,虽然以他的恢复速度,早就不需要人端茶递水,但倪惜坚持守在他身边。
她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里,膝上摊开一本……姚睿轩送给她的儿童文学。她的声音清浅柔和,像山涧溪流,正念着一段关于少男少女们互帮互助闯关涉险的故事。阳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透明的宁静。
李默靠在床头,目光没有离开过她。听着那些简单纯净的句子,他心底却悄然掠过一丝隐忧。他担心那些失去的孩子,会成为她心中无法释怀的执念,让她沉溺在童真的世界里逃避现实。
“珍珍。”在她读完一个章节的间隙,李默轻声开口,带着试探,“这位作者的书你很喜欢?”
倪惜抬起头,合上书,指尖轻轻抚过封面:“成人的故事看多了,这样的文字,”她晃了晃手中的书,“单纯,温暖,像阳光晒过的棉花,让人心里软软的。我现在……很需要这种感觉。”
她的解释坦然而平静,眼神清澈,没有李默担心的那种沉溺的偏执。李默心头一松,目光柔和下来:“你喜欢就好。如果你真的这么欣赏这位作者,”他顿了顿,“我可以让人去查查他是否还在世,若有机会,带你去拜访一下?”
倪惜却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李默。以文相交,心意相通,已经是最好的沟通了。我读了他的书,感受了他想传递的温度和善意,这就够了。何必非要大家坐在一个屋子里,说些客套话呢?那反而,可能破坏了这份纯粹。”
李默微微一怔,随即失笑。她需要的,是精神上的慰藉,而非形式上的追捧。
他点点头,彻底放下心来:“你说得对。”
一周后,李默彻底康复出院,恢复了往日的雷厉风行。
倪惜的身体也在精心调养下稳定了一些,她主动联系了医生,平静而坚决地敲定了手术时间,引产手术,就在明天。越早结束,对她身体的负担越小。
手术前一天的午后,倪惜在卧室小憩。楼下客厅里,李默正处理着几份文件,难得的静谧被一阵尖锐刺耳、歇斯底里的哭骂声骤然打破。
“倪惜!你给我出来!”
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佣人惊慌失措的阻拦声。李默眉头一拧,放下文件,眼神瞬间冷冽如冰。
“砰!”客厅的门被大力推开,倪惜的婶婶宋萍像一阵旋风冲了进来,她头发有些凌乱,精心修饰的脸上此刻满是愤怒和刻薄,眼睛通红,指着刚从卧室闻声出来的倪惜,劈头盖脸地尖声斥骂:“倪惜!你好狠的心啊!自己是个短命鬼,就想拉着我儿子给你垫背是不是?!我真是瞎了眼,以前还可怜你没了妈!没想到你骨子里这么冷漠自私!竟然打着要你弟弟的肾来续你自己的命?!”
宋萍的言辞极尽恶毒挖苦,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向倪惜。客厅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倪惜的脸上是真实的、巨大的困惑和茫然:“你在说什么?要倪逊的肾?我……我从来没有提出过这样的要求。”
“没有?!”宋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更加尖利,“你还敢狡辩!不是你,还能是谁?!难道是……”她充满怨毒和怀疑的目光猛地转向一旁冷眼旁观的李默,“是你!李默!是不是你逼我儿子的?!用权势压他?还是用钱收买他?!我告诉你,没门!想动我儿子一根手指头,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妈!你住口!!”一声带着愤怒和绝望的吼声从门口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倪逊脸色铁青地冲了进来,显然是一路追着宋萍过来的。他几步冲到宋萍面前,单薄的身躯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双目赤红地瞪着自己的母亲:“没有人逼我!是我自愿的!!”他吼得声嘶力竭,胸膛剧烈起伏,“是我自己要给大姐捐肾!跟大姐没关系!跟姐夫更没关系!”
“自愿?”宋萍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拔得更高,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戳到倪逊的脸上,“你疯了?!为了一年见不上一次面的堂姐,你要割自己的肾?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是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堂姐?”倪逊带着一种沉痛和失望,眼中充满了愧疚和坚定,“妈,当年大伯需要换肾,姐姐可以挺身而出,如今为了姐姐,我也可以,我比她更健康!”
倪逊的声音无比清晰和决绝:“如果可以换大姐健康,别说一颗肾,就算要我倪逊这条命,我也心甘情愿!这跟谁逼谁没关系,这是我欠大姐的,是倪家欠大姐的!”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偌大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悲壮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宋萍被儿子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决绝和控诉惊呆了,她张着嘴,看着倪逊,再看看旁边眼神冰冷、如同看跳梁小丑般的李默……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恐惧和荒谬感攫住了她。她精心维护的世界,她赖以生存的算计,在儿子这番如同剜心般的宣言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