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合时宜的、亵渎的联想,让他感到了一阵心虚和罪恶。他连忙收敛心神,轻轻地、有些笨拙地,拍了拍母亲的后背。
“瘦了好多,在上海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林和子松开他,一边用那双温柔的眼睛,心疼地上下打量着他,一边无比自然地,接过了他手中的行李车。
“走吧,我们回家。你爸爸今天有个重要的应酬,要晚点才能回来,他让我跟你说一声抱歉。”
她微笑着,推着行李车,熟练地,引领着他,走向了通往城际快线的车站方向。
他们坐上了开往东京市区的成田特快(NEX)。
车厢里,干净、整洁、安静得能听到空调出风口的微弱声响。母亲坐在他的身旁,用她那一贯的、轻柔的语调,关心着他在上海的学业和生活:
“哲也,一个人在上海,还习惯吗?学习辛不辛苦?”
她一边问着,一边还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个保温杯,拧开,递给了他:
“来,喝点妈妈给你泡的麦茶。”
林哲接过那杯散发着熟悉麦香的、温热的茶,喝了一口。
他用一套他早已演练过无数遍的、作为“好儿子”的话术,微笑着,回答着母亲的所有问题。
他告诉她,自己已经适应了上海的快节奏;他告诉她,自己转去日语系后,学习变得得心应手;他甚至还告诉她,自己交了几个新朋友,周末会一起出去玩。
他所描述的那个“林哲”,阳光、上进、生活充实,是一个完美的、能让任何父母都感到骄傲的儿子。
然而,他知道,那只是一个虚假的人设,一个用来应付这个“正常世界”的、冰冷的面具。
就在他应付着母亲的问话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嗡”地震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掏出来看了一眼,屏幕上,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关于他P站粉丝数又创新高的系统通知。
然而,就是这个小小的动作,让他瞬间“出戏”。
他的思绪,如同坐上了超光速飞船,跨越了海洋,瞬间飞回了那个位于上海的、小小的出租屋。
莉娜,她现在在做什么?
她有没有乖乖地看动画?
她晚饭吃了吗?
一股强烈的、属于主人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和不安感,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迅速地将手机锁屏,塞回口袋,然后,强行将脸上那丝因为想到自己的“宠物”而流露出的、阴冷的表情,重新转换成了一个面对母亲时应有的、温暖的笑容。
成田特快平稳地滑入东京站的站台。
走出检票口,面对着站内那如同迷宫般、通往四面八方的换乘指示,母亲和子并没有走向山手线或中央线的方向。
她只是从她那看起来典雅、却又看不出任何品牌标志的手提包里,拿出了手机,用无比谦和有礼的敬语,拨出了一通简短的电话。
几分钟后,当他们来到地面上的VIP乘车点时,一辆光洁如新的黑色雷克萨斯,已经悄无声息地,等候在了路边。
他们坐进了那散发着高级皮革味道的、安静的车厢后座。
车辆平稳地汇入了东京那秩序井然、却又川流不息的车河。
和子一边为哲也递上她亲手制作的、放在精致漆盒里的茶点,一边用她那一贯温柔的语调,说起了家里的事:
“明天要去本家一趟,和舅舅他们商量一下秋日祭的细节。你外婆的身体还算硬朗,就是总念叨你。”
她口中那轻描淡写的“本家”和“秋日祭”,对哲也来说,是每年暑假都必须应付的、属于母亲那个古老而又略有名望的家族的、充满了繁文缛节的传统。
他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车窗外,是东京这座世界级大都市光怪陆离的风景。
无论是新宿那高耸入云的都厅大楼,还是涩谷十字路口那如同工蚁般、密密麻麻的人潮,对他来说,都毫无新奇可言。
这与他生活了数年的上海,与外滩的璀璨,与陆家嘴的魔幻,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从一个钢筋水泥的森林,来到另一个钢筋水泥的森林,只会让他感到一种熟悉的、抽离的、仿佛灵魂飘在半空中的麻木。
他将头,靠在了舒适的座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然而,当车辆驶过秋叶原附近时,他那双原本半眯着的、毫无神采的眼睛,却猛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