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让面中几乎失去了一切的神色,他喜怒不明地抿唇,一动也不动地僵在塌上。
“解气了、吗?”
湿闷的声音如同即将碎裂的海上泡沫一般,只消浪花轻轻拍打,便会消散得一干二净。
“你,知道。”江让沙哑着,一字一句道。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约莫太痛了,他有些支撑不住地半歪在床榻边,温热的指节隔着虚空抚了抚塌上阴晴不定的男人殷红的颊边痣。
好半晌,江让才恍惚听到了一道苦涩的、轻轻的叹息。
那人断断续续说:“嗯,知道。但是,我很高兴。”
“江让,你、知道吗?我救过你那么多次,却从未见你、真正显露过情绪。”
江让愣愣地看着漆黑的上空,好半晌,他才张唇道:“为什么?”
我如何,与你何干?
那人的回答是轻轻的、珍惜地抚过他面颊的慢慢变凉的手骨。
还有一道柔软的、带着几分笑意的嗓音。
“还能为什么,江让,你、有没有想过,除却仇人会、会时时刻刻盯着你,”青年的声音变得费劲而沙哑:“还有喜欢你的人。”
“我不是任何人派来的,我只是为你而来。”
脸颊上滴落的温热水液承受不住地逆流,一点一点将眼眶濡湿。
江让指骨微微蜷缩,忍不住偏过面颊,于是,那水液便又顺着他的面颊滑落,仿佛那泪水正是他为那人流淌的一般。
江让垂眸:“别哭了。”
那人低低嗯了一声。
江让于是又道:“你心悦我?”
那人又嗯了一声。
江让说:“你还会说别的话吗?”
空气安静了一秒,江让听到一道轻轻的嗓音如是说:“我心悦你。”
第259章
失明的时日对于江让来说,实在太过陌生、不适、怪异。
逼仄的暗色仿佛一道粘稠的黑色纱网,将他整个人都网罗在其中,偏偏那暗色并非全然的黑暗,反倒恍若蒙了一层浑浊灰尘的铜镜,雾蒙蒙的、透不进光。
这对一个乍然失明的人来说,无疑是难以适应的。
明明仍是如此熟悉、清晰的世界,可偏偏命运弄人,如今的他已然无法亲眼所见。
许是因为失去了光明,周遭世界一切的感受全部都加倍地降临在他的身体与理智之间。
他能够敏锐地听到簌簌风雨淋过枝叶时带起的喧哗声,林间虫鸣鸟叫时而近在咫尺、时而又远在天边。
江让时常会被它们吵得睡不着觉。
已是深秋,崖底湿冷惨厉的冷风总如阴魂般扑向木屋的罅隙处,再一点又一点阴寒地渗入骨缝之中,恍若一柄缓缓凌迟的刀锋。
每当这个时候,难忍而熟悉的疼痛便会再次造访。
头颅中似是有一柄锋锐的利剑在搅弄一般,它们残忍地几乎将他的头颅掀翻,蜂拥而至的痛苦仿佛将他整个人都倒吊了起来,而他只能摇摇晃晃地任由它们寸寸侵蚀自己的理智。
江让从来都是个极其擅长忍耐痛苦、不喜暴露自我的人。
即便痛得眼前模糊、面如白纸,若是不熟悉他的人,也依旧无法察觉到他的异常。
毕竟,他看起来太‘正常’了。
平静温和到仿佛永远不会变的面颊,纹丝不动、削瘦雅致的肩颈,至于男人面颊上的苍白,仿佛只是一幅未曾涂抹色泽的美丽画卷。
他从未想过,原来,这个世界上,除却江飞白那孩子外,还有人能够看破他的伪装。
几乎是在江让犯病的第一日开始,那个救下他的青年便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因为视不可及,江让便只能从对方匆匆的脚步声、带着颤意的嗓音、温暖出汗的掌心感受到几分焦急、关心、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