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腰间掏出玉璜,大拇指轻轻地按在玉面上雕刻着的那个宁字。想到方才在梦中,洛蔚宁不断地重复她出征前对她说的那句“玉在人在”,仿佛在告诉她答案。
众人看着她那副难以接受的样子,心疼着,又沉默着。
“李超广呢?”杨晞突然问。
秦扬道:“案件审理结束后他就走了。”
“走了……审理结束了?那结果……”
“洛蔚宁叛国证据确凿,已下了定罪书。”秦扬道。
杨晞听罢,悲痛又无力,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我不相信,阿宁没有叛国,更不会给我写休书!既已负心,为何她不将这玉还给我?”
看着杨晞紧紧攥在手里的玉璜,众人也都明白她的心情。他们知道杨晞之母生前有一块名贵珍稀的玉环,后来一分为二,打造成两块玉璜,用作将来杨晞出嫁时赠与夫婿。若洛蔚宁写了休书,于情于理都应归还玉璜。如今另一块玉璜不知所踪,难免杨晞会抱有执念。
秦扬心里不甘,忍不住道:“表妹,洛蔚宁对你无情,你为何还要捍卫她?难道我们这么多人都不值得你相信吗?”
杨晞含泪的眼睛变得更加倔强,道:“我只相信我看到的。生,我要见人;死,起码得让我见到那块玉!不是她亲口对我说的,即便天下人都认为她是叛国贼,我也不会相信!”
众人见她固执如此,便放弃了说服。毕竟此案大理寺已审理完成,洛蔚宁被定了罪,并非她不相信就能改变的。而杨晞也隐约察觉到一场风暴即将侵蚀汴京,大变在即,朝廷固然没有法理可言。她要面对的并非某个人或几个人,而是一股能搅动天地的庞大的力量,于是她也不再执着在今日为洛蔚宁翻案。
因为那封休书,杨晞免受连坐,脱离了牢狱。而洛宝宝暂且关押在狱中,等顺军从汴京城外撤退,清算完所有降将后,再和那些降将家眷一并处斩,杨晞得知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再次回到天牢看望洛宝宝,面对洛宝宝追问洛蔚宁的下落,她不敢告诉她洛蔚宁已死的消息,毕竟连她自己都不愿意相信。只好说洛蔚宁还没回到汴京,案件需等洛蔚宁回来后方能定夺。洛宝宝听后,遂安心地留在狱中,而杨晞打点好狱卒后才放心离开了。
她和樱雪刚走出大理寺,就看到向府、杨府的马车都停在路边。她的眼圈通红,犹有泪痕,看着两驾高大宽阔的马车,不仅配备了车夫,还有管家与侍女小厮,可谓做足了排场。
忍不住苦涩地笑了,这是因为她被洛蔚宁“休”了,父亲和爹派人来接她归宗吗?她想了会,忽然豁然开朗了。既然洛府已被查封,她无处可去,城外顺军包围,城内乱成一团,她和樱雪两个女子在外不安全,思来想去,她选择了回杨府,并以出嫁前在杨府生活为由谢绝了汉东王府。
之所以拒绝去汉东王府,固然不止这个原因。杨晞更大的考量是向从天已经朝她下手,砍掉了她的手下,这时候她更不能活在他眼皮子底下,任他控制。
杨府里,杨仲清早已命人收拾好杨晞出嫁前住的院子,杨晞刚回到就把自己关在房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她不愿意接受洛蔚宁已死的消息,但又忍不住恐惧和难过。
到了傍晚,樱雪把饭菜送进屋里才发现她倒在床上,烧得浑身滚烫。杨仲清快地为她诊脉开方,喝了药后仍昏昏沉沉的,樱雪几乎彻夜没睡,不断地浸湿巾帕,然后敷在她额上,下半夜以后才渐渐退了热。
第二日,暗香和疏影来看望之际,杨晞仍不忘洛蔚宁的事,令她们给枕流漱石传口信,秘密监视李超广,找机会让她和李超广单独见上一面。
过了两日,暗香再次来看望她,告诉她李超广已经入了郑铭麾下,无法找到机会和他说话。他没参与守城,而是奉命抓捕犯了“叛国罪”的文官武将的家眷,其中有追随洛蔚宁而被绞死的两个营长,李超广与他们是多年的同袍,如今竟亲自逮捕了他们的眷属,对于逃跑者,更是痛下杀手,手段之狠厉,再无往日敦厚正直的模样。
杨晞听罢,心里像结了冰,蔓延起浓浓的寒意,仅剩的希望都破碎了。原来当真是她过于侥幸,想得太过美好了。曾经的李超广早已追随洛蔚宁死在了沙场,回来的李超广背叛了洛蔚宁,变成了心狠手辣的敌人,在他身上,她再也找不到洛蔚宁活着的证据了。
第167章向从天图废太子
◎不肩负储君使命,则丧失储君权力!◎
汴京城外依然被顺军死死地围困,而城内人心惶惶,官府还没下禁行令,百姓就鲜少出门了。物资无法送入城内,开门做生意的商铺一日比一日少,正是新岁时节,街上冷清死寂,找不回往昔繁华热闹的痕迹。
这些日子里,杨晞的风寒也总是反反复复,终日把自己关在院子里,更是迟迟不能痊愈。就连赵淑瑞和向恒前来探望也不愿接见,于是两人只好直接进入院子。
向恒心疼自己的妹妹,特地带来了许多滋补之物,反复安慰,叮咛杨晞保重身体,然后才退出寝房,让她和赵淑瑞单独谈谈话。
杨晞倚靠床栏坐在床上,身上穿着白色睡袍,外面只披了一件厚厚的狐裘鹤氅,虚弱得苍白的脸和那失去颜色的眼睛让赵淑瑞看得心疼。她牵着杨晞冰冷的手,一直沉默着,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起来。
或许杨晞不知道,赵淑瑞的心里并不比她好受。听闻洛蔚宁的死讯后,她也几乎昏厥过去,难过得把自己关在公主府。明知杨晞下狱,却提不起心情前去看望;明知大理寺在审理洛蔚宁的案件,却没有勇气亲自到场,她怕听到有人一次一次地重复洛蔚宁已死的消息,更怕他们证实洛蔚宁是叛国贼。
她不敢承受的这些,杨晞全都一个人承受了,她知道那天大理寺发生的所有事,身为自小玩到大的闺中密友,却时至今日才来看望杨晞,心里内疚不已。
“我去宫里找父皇,让他重审阿宁的案件,可是……我已经尽力了。”说着,赵淑瑞低下头,委屈又难过地落下了泪水。
得知大理寺审判结果后,赵淑瑞当日就连忙进宫见赵建,可赵建面对顺军围城,社稷将破,变得悲观又暴躁。当她再三恳求重审洛蔚宁的案件,赵建却不像昔日那般,即便不答应也耐心地哄她,这一次直接将她呵斥出福宁宫,砸碎在地的酒壶把她吓得不轻。
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大周已经到了如此境地,别说洛蔚宁,就连她父皇也自身难保了。
杨晞看着赵淑瑞拿巾帕拭泪,连日来神色如木偶一般的她终于动容,被赵淑瑞牵着的手使了些力度,掌心紧紧贴合在对方的掌心。
“谢谢你,淑瑞。”杨晞多日来未曾说话,刚开口声音是嘶哑的,“谢谢你还相信阿宁。”
赵淑瑞拭干泪水,看着杨晞道:“我相信就算所有人都叛国,阿宁也不会。更何况你还留在汴京,她怎么可能不顾你的安危做这种事?巺子,你一定要好好的,坚持下去,等有一天我们为她洗清冤屈,不然她就走得太冤了!”
说到最后,赵淑瑞再次哽咽落泪,杨晞想到洛蔚宁蒙冤而死,眼泪又如溃堤那般流了下来,紧紧地抱着赵淑瑞。
“淑瑞,幸好还有你。阿宁她走了,我只剩下你了!”
赵淑瑞拍着她的背安慰,却在心里默默地道,她又何尝不是只剩下杨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