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能让他走。这个念头,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了朱淋清几近麻痹的神经。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顶着张帆的脸,去做一件比死亡本身更令人战栗的事情。那股从骨髓里升起的寒意,最终被一种更为滚烫的绝望所取代。绝望,有时也是一种力量。她用手肘撑着满是碎石的地面,一点一点,艰难地挪动着身体。喉咙里发出的,是野兽般的嗬嗬声。“张帆!”沙哑的嘶吼,撕裂了寂静的夜。那个走向黑暗的背影,顿住了。仅仅是这一个停顿的动作,就让朱淋清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勇气。她大口地喘息,像是离水的鱼,贪婪地汲取着每一丝含着血腥味的空气。“你不准死!”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胸腔里所有的情感与恐惧都挤压进这句话里,“你听见没有!”他没有转身。月光勾勒出他沉默的轮廓,像一座没有铭文的墓碑。“我是朱淋清!”她泣不成声,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山谷。连风,似乎都停滞了。“我们朱张两家早有婚约!”她不管不顾地喊着,将所有深埋心底的秘密,都抛了出来,“爷爷遗命!让我来京城找你、护你周全!你给我撑住!我不准你就这么丢下我!”这迟来的身份宣告,这泣血的誓言,是她最后的赌注。赌他灵魂深处,还残留着哪怕一丝一毫,属于“人”的羁绊。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终于,他缓缓地,转过了身。他一步一步,重新走回到她的面前。他没有弯腰,只是垂下头,用那种神佛俯瞰蝼蚁的姿态,看着趴在地上的她。“妻子。”他吐出这个词,腔调里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念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字符。“一个基于血缘、利益与社会规则所构建的,具备繁衍与资源共享义务的伴侣关系。”他的解读,冰冷、精准,像一把外科手术刀,将这个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词汇,残忍地剖开,露出里面毫无生机的筋骨脉络。朱淋清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不是的……”她徒劳地反驳着,泪水混合着尘土,糊了满脸,“是……是一辈子的承诺!是相守!是家人!”“承诺?”他似乎对这个词产生了一点兴趣,“一种用语言构筑的,对未来行为的预设性束缚。它很脆弱。比你的骨头,还要脆弱。”他抬起脚,轻轻地,踩在了朱淋-清试图撑起身体的手臂旁。碎石碾入泥土的声音,清晰可见。“家人?”他又重复了一遍,“以血缘为纽带的族群单位。其本质,是为了提高个体在残酷自然中的存活率。一种原始的、低效的互助模式。”“你……”朱淋清浑身发抖,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所珍视的一切,会被人用这样一种方式,拆解得支离破碎。这比任何刀剑都更加伤人。“我们的婚约,是爷爷订下的!”她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你忘了我爷爷吗?朱伯言!他教过你扎马步,还夸你是练武的奇才!”她试图用记忆,去唤醒那个她所熟知的灵魂。“朱伯言。”他念出这个名字,歪了歪头,像是在检索一个庞大的、与自己无关的数据库,“一个碳基生命体。已于七个标准月前,因心肺功能衰竭而终止生命活动。”“他的大脑数据中,确实存有关于‘我’的片段。但那与我何干?”“你混蛋!”朱淋清彻底崩溃了,她用拳头捶打着地面,“那不叫数据!那叫回忆!是活生生的人的回忆!”“回忆,”他平淡地陈述,“是大脑皮层对过去经验的再现。一种电化学反应。会出错,会遗忘,会失真。毫无价值。”他蹲下身,与她平视。那张脸上,依旧是一片漠然。“你所说的一切,婚约、承诺、回忆……这些由人类脆弱情感所编织出来的‘因’,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你救活了我,这是‘果’。”他伸出手,指尖再次触碰到她的脸颊。那股尸体般的冰凉,让朱淋清的血液都几乎凝固。“基于因果律,我应当给予你回报。”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宇宙的法则,比你们人类的‘道义’,更根本,也更公平。”“我说了,我什么都不要!”朱淋清偏过头,想要躲开他的触碰。他的手指却像铁钳一样,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让她无法动弹。“你必须选择一样。”他的腔调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这是规则。”“力量,财富,永恒的生命。”他重复着之前的提议,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商人,在兜售自己的货物,“或者,我可以为你杀一个人。任何你想让他消失的人。”,!他的话,像一条毒蛇,钻入朱淋清的耳朵。“我只要你变回来!”她嘶吼着。“这是一个无效的愿望。”他干脆地拒绝了,“‘过去’无法被重现,正如死者无法复生。”“可你明明就活过来了!”“不。”他纠正道,“是他死了。我,只是借用了这具尚有余温的躯壳。”这句话,彻底击碎了朱淋清心中最后一丝幻想。她呆呆地看着他,身体不再颤抖,因为极致的恐惧,已经让她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她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问。他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片刻后,他说道:“你们将无法理解的存在,称之为‘神’,或‘魔’。”“我两者都不是。”“我,是清算者。”“清算什么?”朱淋-清下意识地追问。“清算因果。”他松开手,站起身,“比如,现在。”他再次转过身,面向鹰扬卫撤离的方向。“那些人,对我造成了伤害。这是‘因’。”“所以,我需要去收回我的‘果’。”他的逻辑清晰,简单,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残酷。“不……”朱淋清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却只抓到一片虚空,“他们只是奉命行事!罪魁祸首是……是……”她想说出那个名字,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每一个环节,都是因果链上的一环。”他没有回头,“雪崩时,每一片雪花,都有责任。”他迈开了脚步。这一次,朱淋清没有再呼喊。因为她知道,一切都是徒劳。她救活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个行走于人间的……法则。一个冰冷、无情、只计算因果的怪物。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黑暗的前一刻,他忽然又停了下来。他侧过头,月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一半光明,一半阴影。“朱淋清。”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朱淋清的心脏,猛地一跳。“你以‘未婚妻’的身份,对我进行了‘拯救’。”他缓缓说道,“这是一个新的‘因’。”“所以,在我们之间,也产生了一个新的‘果’。”他看着她,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成形。“从现在起,你也是我的‘所有物’了。”“在你偿清你救活我的这份‘因果’之前,你的生命,由我支配。”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彻底融入了前方的黑暗之中。山谷里,只剩下朱淋清一个人。她趴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像是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所有物……”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一股比死亡更深沉,比深渊更黑暗的寒意,将她彻底吞噬。她逃脱了死亡的追捕,却落入了一个更可怕的牢笼。一个以“因果”为名,永世无法挣脱的牢笼。:()狂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