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踏入宣政殿时,殿内弥漫的龙涎香也压不住那股沉重得令人窒息的肃杀与疲惫。皇帝半倚在龙椅上,望着窗外暮色四合的天空,背影透着一股深沉的萧索。李敬忠无声地行了一礼,悄然退至殿角阴影处。“儿臣参见父皇。”宁王撩袍下拜,声音沉静。皇帝缓缓转过身,烛光映照下,他眼窝深陷,眼白布满血丝,短短数日,仿佛苍老了十岁。他看着跪在阶下的儿子,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疲惫,更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楚。“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久未开口的滞涩,他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坐。”宁王依言起身,端坐。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东宫的事,你知道了?”皇帝开门见山,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儿臣刚收到些许风声。”宁王谨慎回答。“哼!”皇帝冷哼一声,那声音里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却又被他强行按捺下去。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穿透了时光,“朕方才……梦到你母妃了。”宁王心头猛地一紧,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母妃林氏,听人说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是他心中最深的隐痛,母妃死时他很小,并不记得自己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穿着初见时那身浅碧色的宫装,站在御花园的玉兰树下,对着朕笑……”皇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是那么美,那么干净……不像这宫里的其他人,心肠都被权力和欲望泡烂了,黑了!”皇帝猛地握拳,骨节泛白:“朕对不住她!对不住你们母子!当年……若非朕一时糊涂,听信了那些谗言,让她在生产时遇险……若非朕的优柔寡断,让皇后那个毒妇只手遮天……”宁王喉头滚动,一股浓烈的酸涩与恨意涌上心头,但他强行压下,只是沉默地听着。他知道,此刻的父皇,想要得到他的谅解,他才能心安理得。皇帝深吸一口气,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方才的脆弱瞬间被帝王的冷酷取代:“这些年,朕给了她皇后的尊荣,给了太子储君之位,给了她满门荣耀!可她呢?她是怎么回报朕的?!”他猛地从袖中抽出一卷厚厚的奏疏,“啪”地一声狠狠摔在御案上!“勾结太医院,在信王、梁王身上动了手脚,让他们近几年不能生育孩子与太子争锋,好让她儿子稳坐江山!”皇帝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后宫之中,凡有孕嫔妃,稍得朕意者,无不‘意外’小产!德妃的胎,丽嫔的胎……多少朕的骨肉,尚未成型便夭折在她手中!朕竟不知她做了这么多的恶事!”皇帝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刻骨的恨意。“阳奉阴违,把持后宫,结党营私,外戚势力盘根错节,干预朝政!更甚者……”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暗中授意云妃那个蠢妇,构陷林贵妃,最终导致你母妃含恨而终!皇后!她才是害死你母妃的元凶首恶!”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宁王心上,也砸在空旷的大殿里。他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恨意与杀机,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母妃临死前苍白的面容,冰冷的手,绝望的眼神……一切的一切,根源竟在此!“还有太子!”皇帝的声音充满了失望与鄙夷,“宠妾灭妻,纵容朱氏跋扈,致使太子妃心神崩溃!今日东宫丑闻,更是其无能昏聩、御下无方、遇事只知推诿塞责的铁证!此等品性,如何配为一国储君?!如何承继朕的江山社稷?!”皇帝猛地站起,帝王的威严如同实质般压向整个大殿,他抽出御笔,饱蘸浓墨,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皇后秦氏,失德失仪,谋害皇嗣,构陷妃嫔,把持后宫,祸乱朝纲,罪无可赦!即日起,废去皇后之位,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出!秦氏一族,凡涉罪者,依律严惩,绝不姑息!”“太子昏聩无能,德行有亏,难堪大任!即日起,废黜太子之位,褫夺储君玺绶,幽禁于宗人府静思园!无朕旨意,终身不得出!”“李敬忠!”“奴才在!”李敬忠快步上前,深深跪倒。“即刻拟旨,昭告天下!命禁军统领赵元彻,速带禁卫,封锁凤仪宫及景国公在京所有府邸,捉拿一干人等!将废后秦氏,即刻押入冷宫!废太子押往宗人府静思园!不得有误!”“遵旨!”李敬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领命疾步而出。殿外,立刻响起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的铿锵声,整个皇宫瞬间被肃杀的气氛笼罩。宁王跪在地上,听着父皇雷霆万钧的旨意,心中百感交集。多年的隐忍、筹谋、步步为营,终于在这一刻看到了曙光。母妃的冤屈,即将昭雪!然而,看着父皇那瞬间佝偻下去的背影,听着他压抑的咳嗽声,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也涌了上来。这江山,这权力,终究是染着血的。大仇将报,他应该高兴,但是不知为何,竟是丝毫高兴不起来。宁王在宫里陪伴皇帝半日,这才心思沉沉出了宫。……宗正寺的监牢,比东宫的暗室更加阴冷森严。厚重的石壁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有水滴从高处落下的单调声音,更添死寂。温颂蜷缩在铺着薄薄稻草的石床上,额角的伤口已经结痂,但疼痛和寒意依旧深入骨髓。皇帝的旨意已经传遍,废后、废太子……东宫的天,彻底塌了。她这个被抛出来的替罪羊,命运又将如何?就在这死寂的绝望中,牢房外甬道的尽头,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还有低低的交谈声。“……务必小心,只有一炷香时间。”一个刻意压低、属于狱卒头目的声音。“有劳。”一个清冷平静的女声响起。温颂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牢门方向。这个声音……是齐舞阳?!:()步步生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