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侯?连颇?余幼嘉在脑海中检索了一番,最终轰然放弃。她这人,虽然也能算是有一两分博学,但也仅限于常识,对官家,尤其是对党争,朝廷,一概不知。“等,等等”一片死寂之中,终于还是五郎艰难开口道:“若是没记错,长平侯不是八年前就病逝了吗?”“缘何”连颇摇了摇头:“不,没死。”“我‘病逝’是因为狗皇帝昏聩无能,不断诛杀重臣,连谢上卿都”几日前青帐中人给他的惊骇太大,连颇沉吟一息,到底是没有继续说下去:“我死心之后,便诈死弃官而逃,但又因当时不愿意惊动太多人,又粗苯不知打点,所以没有带走什么东西,一直辗转流亡。”此事颇为骇人听闻,黄氏到底是比五郎更年长,知晓仔细辨别。可她来回看了数眼,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却也只稍微看出一些习武之人都有的熟悉影子,只得又道:“老侯爷见谅,请恕妇人眼拙,难以侦辨。”“不过父亲素来疼爱我等,倒也说过一些沙场之事,老侯爷可否”连颇丝毫不意外,沉吟几声,便道:“我知平白无故,你们一定不肯信我,但我说出一战,你们必定知晓。”连颇抬起头,虽还是垂垂老矣的老者,可那双鹰眼锐利如刀,寒芒四射,可窥当年雄风。他一字一顿吐字道:“防口关之战。”“二十年前,靺鞨,于阗,鄯善,吉蔑等一众番邦联军扼守防口关以阻大周东进,镇北王推病不出,朝中上书,推举我为主将,黄庭为副将,率兵十万,出兵攻打防口关。”“我们二人上任后先用避实击虚、先弱后强的战法,将主力军绕至联军后方,多次击破联军分队及后方留守之军,逐渐将联军主力包围于伊阙”回忆往昔,老将的脸上有怀念,有感慨,而更多的,则是痛恨:“咱们本已俘获联军将领哈达姆,又渡羌河,攻取鄯善王都以东到乾河的土地,眼见马上就要灭杀肖小——可咱们没有等来封奖,没有等来冬衣补给,甚至没有等来粮草,而是等来了九道诏令,道道命咱们二人即刻班师回朝。”诏令上写‘班师回朝’,可字里行间都在说‘若不回朝,家眷难保’。他当时与黄庭都还算年轻,听对方炫耀闺女听的眼睛发红,早早打成一片成了朋友,黄庭更是几次为他冲阵,两人恰好都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二人听闻此等诏令自然困惑的很,不明白为何要放过唾手可得的大胜。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了为什么。来宣旨的太监非但没有带来粮草和军饷,反倒是一进门就开始索贿,一帮大老粗勉强将钱凑上,那太监便说‘十万大兵在外,陛下寝食难安’那一瞬,他们便知晓了龙座之上到底盘着个什么货色。多年心中坚守的‘忠君爱国’‘报销朝廷’,在那一瞬,也统统成了笑话。他们分明打了胜仗,可最后溃逃的,却也是他们。若不是因为那场溃逃,那几个番邦州府,也不至于在十年后又卷土重来,直逼旧都。他那时甚至还不死心,想再请命出征,救一次国。但,他又败了一次。皇帝没抉择他,反倒是震怒非常,有意折辱,只让他率小股兵甲,护送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上卿’出使言及此处,饶是连颇这样身经百战的封侯之将,也不免眼含老泪:“虽谢上卿确实让那些人不战而败,但老夫这些年心中一直难受的厉害。”分明是胜仗分明他打了胜仗,谢上卿也打了漂亮的胜仗,缘何旧都却还是没能守住呢?分明一开始所有人都对大周忠心耿耿,渴望建功立业,报效朝堂,缘何又沦落至此呢?这些话,没人能应答。被治罪牵连的余家人,更不能。黄氏抬起手擦了擦眼泪,毫不犹疑的拉着五郎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长拜于地:“连老侯爷,妾身虽只是一介妇道人家,却也听过您早年百战护城的事迹,那场防口关之战,我出嫁前,更是听父亲时时挂念”“您若不嫌弃,我称您一声伯父,也算是全了我父亲生前对您的敬重!”这意思,便是当真认下了连颇的身份。黄氏回忆往昔,更觉心如刀割,一时间难受的厉害,唤的也郑重无比。可连颇那头却是实打实的愣住了,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而和他同来,站在他身后的小娘子也呆住了,原先一直安静站在角落里的她,下意识看向跪在地上的黄氏与五郎,先是重重一跺脚,旋即竟是猛地转身,就要离开。余幼嘉眼疾手快,拉住了对方,连颇也赶紧出声,只是声音,却比先前带了些尴尬:,!“我虽与黄庭这老小子哦,黄将军年岁相仿,但你叫伯父就有些”“他很早有的你,而我,子嗣艰难,老妻年过四旬,方才有了这么个闺女”黄氏若叫他伯父,那她的儿子该叫他什么,该叫他闺女什么?这可不就岔出辈分去了吗?好在当时没有喝多了结拜连颇吭哧吭哧一阵嘀咕,眼见闺女羞恼的几欲自尽,余幼嘉竟是连拉都拉不住,他赶忙开口,对黄氏与五郎说道:“算了,先不提这些。”“我今日登门拜访,其实是有一件事恳求你们。”‘恳求’二字,分量极重。余幼嘉几乎是瞬间,就闻到了不妙的味道。果然,下一瞬,就听连老侯爷开口道:“我此次前来,是因为上次这位小郎君去时提到了自己姓余,猜到你们应该是落难的余宰辅家家眷,知道你们的家风,我自己又有些事情要去办,没办法安置闺女”连老侯爷稍稍停顿些许,突然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也不会那么多弯弯道道。”“我其实就是想去投奔平阳王,但现下并不知平阳王为人,不好带上闺女,怕将自己的把柄递到了他人手里。”“原先我虽一直知道黄庭这老小子有个闺女,只是咱们这些糙汉子喝酒时,却是不好问他闺女可有定亲,又嫁去了何处,更不知道故人之女竟是嫁入了余家,不然也不会今日才到访”“若不十分突兀,我可否能恳请你们帮我照顾闺女一段时日?”:()酿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