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他看来,虽然隔着棵树看不见摄政王的脸色,但听他话音,总还不算太严重,看样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肯伏低做小,多半就能囫囵过去。
他要是刘绍,辛应乾暗暗想,听过这话,第一句一定要先说:“听说大王这几天忙于国事,辛劳非常,人家……唔,臣妾?仆?”刘绍私底下当着摄政王时怎么称呼他自己?
一霎时间,他在心里略过这个坎,又往后想,“心疼大王,日日想见大王,可是虽然着急,却知道毕竟还是国事为重,这才一连忍耐了多日,始终不敢贸然打扰。”
你看,这样一说,既显得情意绵绵,又显得很知进退,摄政王听了定然心中大悦。
这时候趁热打铁,再加一句,“不意大王忽然驾临,仆多日未能得见大王,今日在席间瞧见,便即情思涌动,不可自已,大王……”
话说到这儿,后面就不必说了。
这时候不能再这么干站着,得动起来,往摄政王怀里一扑,拿手狠狠抱他的腰,拿脸狠狠贴他下巴,再拿嘴使劲亲他的嘴,和他一诉多日不见的耿耿衷情。
这样一来,摄政王如何把持得住?定要一把把他抱起来,然后四处乱看,就想找个屋子进去,和他这样那样,好好地叙一叙话。
这时候他辛应乾再及时出现,看到此景,先微微吃惊,随后便即会意,一句话也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多问,忠诚款款地引着两人进屋,把门关上,又吩咐下人在远处把守住,天塌下来,也不许任何人打扰。
等过了多久之后,摄政王从屋里出来,正正衣冠,神清气爽,见了他,大手一挥……
嘿嘿。
一眨眼的功夫,他思绪已至千里之外,直到刘绍的声音响起。
刘绍说:“不是前些天刚见过么?”
辛应乾愣在原地,如受锤击。
似乎是看他没死,刘绍跟着又说:“再说你不是一直忙着筹备登基大典的事么,怎么今天有空在这里耽搁这么久?”
摄政王问:“你说我过来是干什么?”
“自然是来观礼和蹭饭的。”
“哼,真没良心。”
辛应乾仰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地,最后转回头盯着树干,使劲找刚才那只蚂蚁。
蚂蚁没有找到,他却忽然进入了某种空灵之境,一时超脱物外,诗三百、西游记,还有小时候村头啄过他的那只大白鹅一齐在他心头涌过。
他恍惚中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回去,可是脚下生根,仿佛也变成了一棵树,扎在这儿一动不动。
过一阵,他又听见狄迈问:“他们两个特意坐在一块吃了点东西,是什么意思?”
“就是表示两个人以后要一起生活吧。”
“啊,”狄迈惊讶,惊讶中似乎有几分故意,辛应乾想,大概是他的错觉,“只是坐在一张案上吃饭,咱们两个从前不是一直都这样么?”
然后没听见刘绍的回声。
“后来两个人一块喝的是不是就是,唔,合卺酒?”
“嗯。”
“‘卺’字怎么写?唔……看不清,你写在我手上看看。”
然后一串脚步声响起。
“我真不会写……算了。两人各自从脑袋顶上剪下一绺头发,系在一起,也是汉人礼节?”声音动起来,似乎是在边走边说。
“嗯,这叫做‘结发’,代表永结同心……你不回席间吗,乐声都快停了。”
“又不是我成婚。况且我不回去,他们还自在些。我要回府了,还有些事情处理,你要不要来?有人给我送了点荔枝,我让人拿冰镇上了,应该好吃,你尝尝看。”
茫然之中,辛应乾凭着本能打起些精神——这荔枝不是旁人,正是他送上的。
多亏了他平日里处处留心,多方打点,礼数周到,你看这不就派上了用场,果然是功不唐捐。
“不用了,新郎官也给我送了点。”
不远处,新郎官心中一颤,随后隐隐约约听见狄迈“哼”了一声。
完了,新郎官转喜为悲,头上霎时汗出,心中后悔不迭,发誓以后连半个桃也不给刘绍再送。
正思索间,那边,又有声音响起,是刘绍的,只是压低了些,很勉强才能听清,“冰镇的东西你少吃。”
过了一会儿又听他说:“别忙起来又忘了吃饭。”
此刻辛应乾已心如古井,不起波澜,闻言没有什么反应,也不觉着如何,只木然呆立,听着两道声音渐渐去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