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刻意停顿了一下,对着裴昀那双因为震惊而微微放大的瞳孔,刻意放大后果:
“——怕是哀家也保不住你们荣国公府上下数百口的性命!”
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力道,狠狠压向裴昀。“欺君之罪”四个血淋淋的大字仿佛已经悬在了荣国府所有人头顶。森然的寒气冻住了裴昀的血液,让他僵在原地,只觉得太后此举必有深意。
想到她方才说的让他在朝堂上夹着尾巴做人,在联想今日弹劾永安候沈墨康的举动,裴昀突然悟了。
她竟然是在给沈墨康撑腰,一介侯爷何德何能,让太后和皇帝双双护着。太后甚至宁可威胁他这个公国府世子,也要保下沈墨康。
裴昀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因为沈知意李代桃僵嫁入裴府这件事牵连到了永安侯府,若是要问罪,永安侯府首当其冲,太后必然会告知皇帝,判他荣国公府一个堂堂正正的“欺君大罪”!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殿外的天光照入殿中,此刻将裴昀僵硬的身影投射偏殿巨大的帷幔上,光影晃动,扭曲出鬼魅般的形状。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过了许久。
太后微微向后靠回椅背上,那股迫人的威压似乎也收敛了下来。
她不再看裴昀,转而拾起案几上一卷摊开的书册,指尖随意地拂过书页,书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时辰不早了。”她淡淡开口,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和,却无半分温度,“哀家也倦了。罗安——”
一直守在殿外的罗安闻声而动,趋步上前,躬身应道:“老奴在。”
“送裴大人出宫。”太后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仿佛方才义正言辞警告裴昀的人并不是她。
“遵旨。”
罗安恭谨应下,转向裴昀,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恭谨表情,微微躬身:“裴大人,请随老奴来。”
裴昀对着太后机械地行了一礼,动作僵硬而飞快,只想着快速离开这里,室内浓重的熏香熏得他头昏脑涨:“微臣告退。”
他转过身,沉重的殿门在身后无声合拢,也隔绝了太后锐利的打量。
寒风带着冬日的冷,吹在裴昀身上,激得他浑身一颤,方觉深思清明些许。
结合今日朝堂之事略加思索,这边刚弹劾完永安候,那边太后就召他觐见。太后必然与永安候关系密切,甚至可以说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思绪纷乱,仍找不到一个清晰的头绪。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块块冰冷的拼图,无法看清全貌,总觉得缺少了最关键的一环。
裴昀被总管罗安领着,不知走了多久,又穿过了几重宫门。
在一处宫墙的拐角处,罗安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对着裴昀微微躬身:“裴大人,前面就是外廷了。过了这道墙,后面的路大人当是熟悉的,老奴就不远送了。”
他伸手指了指前方宫墙下那扇开启的偏门,门外隐约可见更开阔的宫道和远处宫阙的轮廓。
裴昀从纷乱的思绪中勉强抽离,定了定神,对着罗安郑重拱手还礼:“有劳罗总管一路相送。”
“裴大人客气了。”罗安也拱了拱手,脸上扯出一抹礼节性的笑容。随即,他如来时般,消无声息退后两步,隐到了宫墙阴影处,转身人已消失在转角的地方。
裴昀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望着罗安消失的地方,又抬头看了看眼前通往宫外的宫道。
寒冬的夜愈发凛冽,卷起地上零星的落叶,打折卷儿,发出簌簌的轻响。
裴昀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迈开步子,走向幽长同往宫外的宫道上。
这次,终于没有人再出现拦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