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因为这一变故,瞬间炸开了锅。嗡嗡的议论声骤然响起,文武百官再也无法保持方才的沉默,种种目光在裴昀与沈墨康之间来回逡巡,窃窃私语。
“安静!”皇帝猛地一拍御案,声音里带着雷霆的怒意。
殿内嘈杂的私语声瞬间消弭,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死寂和沈墨康粗重的喘息。
皇帝的目光转而看向沈墨康,冰冷的话语里不带丝毫温度:“永安候,说说你的解释。”
沈墨康胸膛起伏着,勉强压下怒火,转而直视裴昀,眼神带着怨毒:“裴昀!”
他咬牙切齿,说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早已跟你提过,府中确曾失窃过一柄匕首,那是陈年旧事了,府中上下皆可作证!你是何居心?分明是对本候不信任,更是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蒙蔽圣听!”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或明或暗注视着他的同僚,那些探究、怀疑,甚至带着一丝鄙夷的眼神……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默默记下这一切,强压着翻腾的屈辱和杀意,声音带上一种刻骨的冰冷和刻意的亲昵,对着裴昀,道:“贤婿!”
他重重吐出这两个字,字字如冰:“朝堂众臣可都看着呢!你我翁婿一场,闹到如此地步,撕破脸皮,让天下人看尽笑话,你觉得……这真的好吗?”
最后一句,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裴昀面色不变,迎上沈墨康怒急的目光,坦然道:“侯爷言重了。卑职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想替枉死的长公主殿下讨一个明明白白的真相。也为陛下解惑,查明真凶,以安社稷。职责所在,臣不敢因私废公。”
他微微一顿,语气骤然变得锐利:“至于匕首……侯爷府上失窃,自是侯爷家事。然凶器出现在命案现场,又牵涉长公主案关键人证,微臣循迹查问,乃本分职责。若侯爷心中坦荡,又有何惧?”
沈墨康被这软中带硬、滴水不漏的话噎得一滞,脸上红白交错,怒极反笑:“好!好一个职责所在!好一个因私废公!”他猛地一甩袖袍,“照裴大人方才所言,是押解那丫鬟翠云途中,在茶摊出的命案,对吧?”
他踏前一步,几乎要逼到裴昀面前,手指着裴昀的鼻子,厉声质问:“那我倒要问问你!你怎么不说是你们大理寺的人自己监守自盗,杀了那茶摊妇人,放跑凶手?再故意留下我府上失窃的匕首,来构陷于我?!”
他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诬陷的悲愤和狂怒,响彻整个大殿:“茶摊发生命案,现场有我永安侯府的匕首,这命案就必然是我做的吗?荒谬!荒谬至极!裴昀,你办案无能,便行此栽赃嫁祸的下作勾当,其心可诛!”
面对这狂风暴雨般的指责和人身攻击,裴昀的神情依旧平静无波,如同深潭古井。
他甚至没有去看暴怒的沈墨康,只是对着御座的方向,声音清晰地回答了沈墨康前半句的咆哮:“自然不是必然。侯爷所言甚是,现场有侯府之物,未必就是侯爷所为。同理……”他顿了顿,继续道,“那指认驸马的丫鬟翠云,是否真是侯爷的人,也并非必然。”
沈墨康闻言,鼻腔发出一声极重的冷哼,充满了不屑于轻蔑,嘲笑着裴昀的妄断和证据不足。
“只是……”裴昀的声音突然放轻了些许,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意味,目光深深看进沈墨康的瞳孔里,“昨日,恰逢微臣带着拙荆回门,去了趟侯府。”
他刻意停顿了下,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侯爷府上那位养马的小厮,是个实诚人。侯爷,你猜,他跟我,说了些什么很有意思的话……”
沈墨康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取代怒意的是一种猝不及防、几乎无法掩饰的惊骇和慌乱。
“说……说了什么?!”沈墨康的声音猛地拔高,身体甚至不受控制微微前倾。他死死盯着裴昀,眼神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和一丝狠毒。
裴昀却并未立刻回答沈墨康那近乎失控的追问。
他微微侧身,面向御座,朗声道:“陛下,微臣方才所言,那丫鬟翠云在押解途中遭逢命案,这命案却不止茶摊妇人一宗。臣下在城西乱葬岗处搜索到翠云的尸身。”
他停顿片刻,声音沉稳,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案件本身:“然,怪诞之处,恰恰在于此。经仵作反复验看,两具尸身,死亡时间统统与实际对不上!”
他竖起一根手指:“其一,丫鬟翠云。”他目光扫过同样震惊的沈墨康,“仵作依据尸僵程度、尸斑分布推断,其死亡时间,至少在五日之前!远早于长公主薨逝之日!”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五日之前?那押解途中出现的“翠云”又是谁?
裴昀竖起第二根手指,声音愈发冷冽:“其二,茶摊老板娘。其致命伤为匕首刺穿心脉。仵作验尸,亦断定其死亡时间,在事发当日酉时初刻左右。怪就怪在这里!死亡时间,铁证如山。然,据茶摊老板及数名当日歇脚的衙役供述,那老板娘,在酉时之后,分明还有人亲眼看见她活着!”